被封為「國會戰神」的時代力量黨主席黃國昌，日前才宣布要「卸下黨務」，表態不登記
參選時代力量的決策委員，不會爭取擔任立法院黨團總召，也不再參選下屆黨主席。他的
決定，在立法院引起一陣波動。《蘋果》採訪當天早上8點，黃國昌準時地走進會議室，
臉上有一抹淺淺的微笑，但不到1秒就消逝了，一如往常那樣，「那就開始聊吧！」黃國
昌坐上皮革沙發，簡短有力的一句話，不囉嗦也不客套，直接開啟他鐵人立委的一天。

滿腹理想與對公義無限的熱情。藍綠兩黨對他的評價，毀譽參半，他被批評愛做秀、收割
、獨斷或是投機，但他並不在乎，就是繼續做自己。他說，「要抨擊我就是要有具體的例
子，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在政治上面是沒有生產性的。」

黃國昌的風格講求證據、公理、是非分明，與過去做律師和學者的習慣一樣，他把這些標
準，用很嚴格的方式帶到政治裡。今年45歲的黃國昌，曾就讀建國中學、台大法律系，大
學畢業後一年，雙雙錄取律師、司法官，接著到康乃爾大學取得法學博士學位，隨後就回
台教書。不過大家最熟悉的，是黃國昌在2014年放棄月薪10萬元的中研院終身聘工作，隨
著太陽花學運世代浪潮，宣布參選立委。

黃國昌說，太陽花不是他最主要決定踏入政治的因素，那是助力之一，當時影響他最深的
，是2013年的《會計法》第99-1修正案。黃國昌說，那次的修正案如果通過，那些民意代
表、貪汙的、拿公款喝花酒的，都將免除一切民事行政責任，「我氣炸了，比之後太陽花
的服貿協議還生氣。」他說，「怎麼可以立法院院會最後一天，藍綠黨團代表，半夜躲在
房間裡簽協議？晚上11點條文唸一唸就過了？」

黃國昌認為，這件事情已經超越可以容忍的紅線，因為如此腐敗的體制，讓藍綠兩黨躲在
會議室，「你知道嗎，用公款喝花酒的顏清標可以馬上出獄！」他氣不過，馬上就以學者
的身分，串聯各界聲望人士大聲疾呼，硬是帶起社會批判的話題，成功逼迫時任民進黨主
席蘇貞昌、總統馬英九出面向全國人民道歉；行政院長江宜樺受馬英九之令，以覆議的方
式，讓這個經過立法院三讀通過的修正案胎死腹中。他說，「在我心裡，這已經跨越公平
正義最低、最低的底線，完全是無恥政客的作為。」

不過，黃國昌說，他在高中、國中時，是一個非常支持黨國體制的人，直到他參加一場高
中新生盃辯論，準備題目過程認識了憲法體制等問題，加上大量閱讀當時非常知名的黨外
人士、前立委朱高正所創辦黨外雜誌，他接觸到不一樣的世界，從那時候起，他就立志要
唸法律，就算引起家庭革命也無所謂，希望未來能從事法律工作。

另一個讓黃國昌決心投入法律的原因，他回憶說，小時候，父親從事帳篷加工出口，每天
5點就起床，6點就出發前往三芝的廠房工作，經濟還算小康，母親也是單純的家庭主婦，
不需要擔心別的，「但後來老闆決定投資一些事業，在三芝沿海蓋一些飛碟屋，到現在都
還看得到，爛在那邊。」當時老闆拿了一疊資料給他父親，因為父母都是老實人，因為信
任老闆就直接簽了當保人，沒想到老闆最後竟然跑路、關廠，家裡一夕之簽負債幾千萬。
他後來才知道，父親根本不知道自己簽的文件是甚麼，那時候他也發現，法律是保障懂法
律的人。

考上大學後，當時台灣正經歷民主轉型，黃國昌回憶，他在1991年進入台大，加入一些校
內的異議性社團，與校園內國民黨黨部的學生是對立面，那時後的學生會長，幾乎都由他
們推派共同代表，與國民黨黨部的代表一起競選，包括現在的社民黨黨主席范雲、現任國
民黨立委的林奕華等，都曾經是台大學生會長。他說，當時《大學法》即將在立法院排入
議程修正，對台大校園內的改革派教授與學生來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修法，希望能積極
提出修法意見，用社團的方式參與改革。

那時候的黃國昌，因為近視太深，確定只要服35天的國民兵役，剛好那年的學長、姊都有
不同的生涯規劃考量，遂推派剛升大三的黃國昌出來競選。他說，「那時後選學生會長是
很玩認真的，有競選總部、有文宣、有短講，幾乎24小時運作。」最後順利選上學生會上
，而那一年，黃國昌用所有上課、休息和周末的時間，全心投入大學法的改革與推動，「
那一年上課時間總共才6小時」，他帶領學生會，成功爭取到讓學生參與校務會議、廢除
特別權利義務關係、軍訓護理從主修改為選修、廢除女生宿舍門禁等等。但勝利的果實背
後，總有一把辛酸，黃國昌說，他不斷衝撞學校、體制，被貼上不唸書、職業學生、來鬧
的各種標籤，「代價很高昂，可以說是傷痕累累，我曾經一度想說，我以後再也不要選舉
了！」

直到畢業那一年，大法官做了380號跟382號解釋，宣告特別權利益關係、大學共同必修科
目表違憲，黃國昌說，「終於有解脫的感覺，我們的努力是對的，我擺脫被那些當權派教
授貼上的標籤。」為了打臉當初不看好他的人，黃國昌用一年的時間充實自己荒廢的課業
，第一次考試就同時錄取律師及司法官，「不只抗爭沒輸，我的法律專業也沒有輸！」

台大畢業後，黃國昌決定赴美國留學，但學費很貴。「我就白天在律師事務所當律師，晚
上去補習班教書、教別人考試，從早到晚都爆肝」，他說，台北、台中兩地來回的跑，不
過辛苦是值得的，那時後黃國昌一個月收入30萬，以畢業沒多久的新鮮人來說，非常驚人
，他很快就存到第一桶金和出國的費用，先後在美國待了4年、在日本待了1年。

吸收洋墨水後，黃國昌的叛逆因子沒有消失，反而更茁壯。他回國後，先後在國立高雄大
學、私立東海大學、國立台北大學、政治大學等學校任教，2006年進入中研院擔任研究助
理。他說，「那段期間，跟所謂政治的往來，大概就是幫政府做一些研究，關心司法改革
、勞工權益等問題，跟司法院以及勞委會合作」，到了中研院之後，過去大學時代的學長
姐、朋友與黃國昌有更多的互動，他擔任台灣法學會秘書長、參加澄社，「那時候是馬政
府時期，公民運動在當時野草莓學運逐漸上升，那時候我還特別草擬一份集會遊行保障法
的草案。」雖然那份草案在8年的馬政府時代推不動，但也被許多民進黨立委拿去修改後
，在立法院提案。談到這裡，黃國昌無奈的表示，「現在新的國會，自己進來立法院了，
集遊法都完成初審了，卻被冷凍了起來，到現在都還沒有過。」

從體制外到體制內，從老師、學者，再到立委，黃國昌帶著一股傲氣與堅定、批判的眼神
，進入國會殿堂，讓鄉民最津津樂道的，是黃國昌能夠1個人出席8個委員會的質詢，而且
拳拳到肉，官員們的語塞、黃國昌厲聲的指責，讓網路經常流傳的質詢影片。他說，「每
天就是5點多起床，盡量在6、7點到立法院，然後到辦公室進行第一場質詢前的確認，稍
做微調後就去簽到登記。」接著，在下午2點前不斷地穿梭在各委員會之間，針對不同的
主題做調整；下午回到辦公室，會繼續準備下周或明日的質詢主題跟資料，助理們隨時準
備狀態，晚上也會安排一些民間、團體跟專家的與談或訪問，第二天，再來一遍。對於這
樣的生活，黃國昌說，他已經習慣了，尤其時代力量是個小黨，在立法院的可以發揮的空
間是相對有限，必須好好把握。

黃國昌說，他常勉勵所有的黨團與助理，「台灣可以因為你做好一件事情而進步，但不會
因為你噴口水而進步」，放任助理要做甚麼就做甚麼，不要給太多約束。外界批評時代力
量是「國運昌隆黨」時，他擺了擺手，簡短的回答，「就馮光遠說的啊，我尊重他。」這
些對他來說，只是口水，重要的是時代力量有沒有因為他而進步、或是改變。

當話題談到家人，黃國昌原本一臉嚴肅、緊繃，終於有了一點放鬆。他說，平常的生活很
高壓，也很累，但能夠讓他得到喘息的，就是假日陪陪小孩，跟他們說說話，偶爾打網球
，家裡現在有2個女兒、1個兒子，最小的才剛滿2歲，「太太滿辛苦的，一個人要帶3個，
因為我太忙了」，說到這裡他的臉龐略帶一點歉意。

黃國昌的辦公桌上，堆了滿滿的文件，唯一跟工作無關的擺設，就是一幅與妻子的婚紗照
，和兒子送的變形金剛。他說，再怎麼忙，還是盡量要擠一點時間來陪家人，像二女兒就
很喜歡跟他拌嘴，有時候大兒子會帶功課來立法院的辦公室，坐旁邊寫，父子倆靜靜做完
自己的事，這是他很喜歡的一個氛圍。

「我這個人，其實挺不浪漫的」，被問與老婆交往以來做過最浪漫的舉動，黃國昌陷入沉
思，沉默了將近10秒，才緩緩吐出這個答案，「我只能謝謝她的體諒，還好我們這幾年都
沒有太大的吵架」，想了想，黃國昌補充說，「我最快樂的時間就是跟他們在一起。」

在採訪的尾聲，談到心中最敬佩的政治人物是誰？黃國昌想了想才說，「政治人物要看一
生，從頭看到尾，很難直接下評論」。他接著說，美國總統林肯，是他很佩服也很喜歡的
政治人物；林肯執政生涯中，影響後世最深的就是主張「廢除黑奴」，當時奴隸制度對美
國經濟影響甚深，大資本家們幾乎沒人支持林肯，甚至連林肯所屬的政黨也拜託他不要這
麼做，「但他做到了！非常了不起！」黃國昌忍不住稱讚，即使可能會失敗、自毀身為總
統的聲望，「但這就是所謂的Leader Ship，他用這樣的精神完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林惟崧／台北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