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上半年，院線接連上映了三部複數超級英雄為主要內容的鉅資大片。其放映時間相近
，預期收成效益也相似，難免被拿來相互比較。時至不久後的今日，此三者普遍評價已趨
穩定，在影碟發行之前應不會再有大幅震盪。以「爛蕃茄」（Rotten Tomatoes）評論網
為例，評比優劣多為：《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X戰警：天啟》>《蝙蝠俠對超人：正
義曙光》。其中，《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好評壓倒性地更勝另外兩個競爭者，《蝙蝠
俠對超人：正義曙光》和《X戰警：天啟》則是負評居多。以下且就上映先後順序，簡單
聊聊這幾部英雄劇的得失。

觀賞之前看到爛蕃茄影評人分數不到30%（滿分是100%），還怕說是何等的世紀爛片。實
際上，社會大眾給本片的分數顯著過低。客觀來看，它起碼也該有及格的分數：精美而風
格強烈的構圖、足以蒸騰情緒的一流配樂，以及力量速度兼具的動作場面，都帶來足夠的
感官刺激娛樂。可惜的是，請出了美國英雄漫畫兩大神主牌，觀眾預期的並不只如此而已
。希望愈高，失望愈大，其間的心理落差，恐怕是造成大量差評的主因。

蝙蝠俠和超人作為圖騰級的漫畫人物，不論是普通電影觀眾或漫畫迷，都有好理由對他們
同台演出充滿期待。但正由於兩者的傳統形象既有定見，當導演在本片採取某些背離傳統
的人物形塑時，不只是普通觀眾無法立即對角色做出正確認識，在漫畫迷之間也引起褒貶
不一的爭論。

舉例而言，之前黑暗騎士三部曲所塑造的蝙蝠俠「不殺」信念──包括因為目睹雙親死於
槍下，而對槍械型兵器有所厭惡的精神潔癖──《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的布魯斯．
韋恩就不吃這套。雖然畫面有些蛛絲馬跡透露出蝙蝠俠「轉變」的緣由，像是被小丑留下
嘲諷字句的羅賓戰服等，卻未免過於隱晦不顯。在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版本深植人心的現況下，班．艾佛列克（Ben Affleck）突然就這麼演出個和克里
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理念特質相去甚遠的蝙蝠俠，的確會讓前版電影觀眾一時
難以適應。我們甚至不禁懷疑：若蝙蝠俠成為憑個人意志任意對現行犯施以殺戮、完全離
棄公民社會司法裁量的私刑者，那不正是小丑不斷誘惑、逼使布魯斯．韋恩墮落的境地？
如此一來，蝙蝠俠還有立場對超人提出批判嗎？

〔但另一方面，本片中蝙蝠俠深入敵陣劫囚的一系列搏鬥，仍可堪稱蝙蝠俠有電影以來最
佳的動作場面。諾蘭過度被現實所限制住想像的打鬥鏡頭實在不夠出色。而暴力動作之影
像設計，則正是查克．史奈德（Zack Snyder）的強項〕

又或者是超人的最大宿敵：雷克斯．路瑟，直到劇終入監服刑才剃髮成光頭的經典造型，
確實是有意思的安排。在本劇中，其性格塑造卻實在和原作的典型路瑟相去太遠。從《社
群網戰》（The Social Network, 2010）以來，傑西．艾森伯格（Jesse Eisenberg）透
過語速和腔調變化，突顯天才型／偏執性格人物的異質面貌，的確相當亮眼。但在以蝙蝠
俠為主角之一的電影中如此詮釋，加上戲謔的態度和行為動機之不夠明確，難免讓人將之
與小丑──特別是希斯．萊傑（Heath Ledger）的版本相互比較。賦予舊角色新風貌不是
件壞事，但需檢視其必要性：若在今年暑假檔期預定上映的《自殺突擊隊》（Suicide

Squad, 2016）中，傑瑞德．雷托（Jared Leto）演出的小丑遲早會在後續蝙蝠俠個人電
影登場，匯流成更具規模的DC漫畫電影宇宙；查克．史奈德讓傑西．艾森伯格出演一個瘋
狂輕佻、近於小丑氣質的路瑟，只怕並不比原作中冷靜慎重、多智近妖的傲慢路瑟更好（
其善於嫉妒的特質，倒是有好好保留下來了）。

同時，劇本臃腫使得敘事流暢度出問題，我們或可推測是製片公司（華納兄弟）高層為了
對抗迪士尼／漫威的電影宇宙，更快為以「正義聯盟」為首的DC漫畫系列電影鋪路，使得
劇中滿是額外故事的伏線，卻因此導致尾大不掉。精於構圖、色調控制和暴力美學表現的
查克．史奈德，劇本發想／剪裁可能正是他最弱的項目，這可以從自編自導的《殺客同萌
》（Sucker Punch, 2011）之失敗看出。《守護者》（Watchmen, 2009）是個人最為推崇
的超級英雄電影，但我也必須承認，那故事之所以深刻動人，多歸功於偉大的原作漫畫，
查克．史奈德只是站在艾倫．摩爾這巨人的肩膀上眺望的更遠而已。而在《守護者》導演
剪輯版三個半小時的冗長敘事中，更可看到導演在劇本剪裁上的短絀。若非經過適度節制
，他只會迷醉在個人嗜好之中，而看不見觀眾的真正需求。

也因此，《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劇本只怕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近期傳言，華納
預計將查克近四個小時的導演剪輯版登上大螢幕，基於《守護者》的經驗我並不看好。有
些基本的問題恐怕也非增加篇幅就可解決的。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查克執導、表現演出的手法，由於視覺方面的個人風格過於強烈，每
每得到的評價多為兩極。愛好者報以狂熱，厭惡者不以為然，尤其他對暴力藝術化的渲染
特別易受批評。包括如《守護者》這般傑作，平均也僅有中上程度的肯定。因此對於查克
經手的電影，專業影評亦不可盡信，當以眼見為憑，擇己所好。

Henry Cavill）打造的新一代超人人物形象，但他在本片中實在僅作為功能性角色，並未
如布魯斯．韋恩一般，有較為深入的心理描寫及轉變（事實上，那也還不足夠。尤其兩大
主角基於劇本需要而被大幅降低智商，變成溝通障礙二人組，更令人懷疑起編劇的智商）
。神力女超人披甲上陣，搭配主題音樂「Is She With You?」氣勢萬鈞的登場，反而還教
人更為印象深刻。

漫威電影宇宙自從2008年《鋼鐵人》（Iron Man）以來，透過各個系列電影有意識地不斷
構築自成一格的世界觀，呼應漫畫原作收束了各大單一作品的最大事件，「內戰」即是一
個階段的集大成者。

跟《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不同，漫威英雄漫畫改編電影是穩紮穩打累積而來，有如
觀賞長篇連續劇一般，系列作培養出固定觀眾群，觀眾也對各篇人物性格、故事邏輯有基
礎理解。導演羅素兄弟（Russo brothers）於是不像查克．史奈德綁手綁腳的，被迫硬要
塞彩蛋或後續電影的預告片，《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極為漂亮地處理了這一大盤容易
讓人左右為難的複雜素材。可說是為漫威電影宇宙下一個五年奠下完美的基礎。

導演的執行製作上，我認為最出色之處在於他們條理分明的使故事次序開展，清晰的敘事
脈絡和充分的人物演出，甚至讓沒有接觸過系列電影及原作漫畫的觀眾，也能快速反應並
理解事件因果關係及人物動機：即便我只曾零星看過《鋼鐵人》、《雷神索爾》（Thor,
2011）和《蟻人》（Ant-Man, 2015），加上幾支預告片、影評和幕後花絮補充，我同樣
可以不帶困惑地享受整個內戰的電影故事。使系列電影得以不受系列限制，提供單一作品
自己具足的樂趣，我認為這是最高竿的作法。好比當年的《黑暗騎士》（The Dark

2005），依然從高譚之子和小丑的永恆對抗中得到極大滿足。沒能先看過同樣佳評如潮的
《美國隊長2：酷寒戰士》（Captain America: The Winter Soldier）當然可惜，這也許
對我在《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的體驗多少打了折扣。但內戰故事傑出的情節調度，仍
足以讓不明究理的我投以絕對好評，可見其之成功並非只因為大量前作鋪哽所提供的後盾
和情懷，更由於它本身正是故事如此精彩、調度嚴謹有序的英雄劇。

作為主要賣點的動作場面，雖然個人更偏好查克．史奈德那類生猛暴力的陽剛氣質，內戰
的武戲也是當然可觀，並更合乎大眾胃口。尤其在「殺意」的調配上，導演特別成功做出
鮮明的對比。例如「酷寒戰士」巴奇．巴恩斯，經過洗腦程序前後下手的狠勁簡直判若兩
人。或是機場大戰的雙方都有所保留，對照最後西伯利亞對決中，史蒂夫和東尼往死裡打
的差異，都為電影的整體節奏和敘事厚度帶來良好的化學反應。

人物描寫方面，作為主要配角的眾多復仇者聯盟成員各具其發揮空間，使群像劇精彩生動
卻又有條不紊；身在衝突中心的史蒂夫．羅傑斯、東尼．史塔克和齊莫上校，更達到普通
超級英雄電影少有的刻劃深度。尤其擔當本劇幕後黑手的齊莫，「我有經驗，也有耐心。
」一句樸實卻有說服力的台詞，即貫串他全劇所有的謀略。更重要的是：如同《守護者》
的智謀者和《黑暗騎士》的小丑，他們是少數「真正達成目的」（或說是取得勝利）的反
派，而非邪不勝正的老套，單憑這點就值得一讚。

當然，齊莫的計謀中或多或少有賴運氣加持。儘管齊莫對聯盟人員全做過慎深的心理分析
，足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預判各人的可能行動，最終要在西伯利亞基地達成他所預期的理
想局面，無疑也要賭一把。不過，作為一介凡胎肉骨，企圖顛覆那滿滿是超人類、強化人
、超級特務、超級科學家、超級有錢人……的復仇者聯盟，蘇科維亞協議斡旋的這段期間
，已經是齊莫最佳的行動時機。最強的雷神和最危險的浩克不在地球，應也是其計謀所以
發動的考量之一。要不，西伯利亞基地若多一個雷神，是有機會同時阻止打生打死的那三
人的。但換做其他成員在場，其他人就不具備足夠把握讓東尼停下怒火。（蜘蛛人的力量
充分，但戰鬥經驗太淺。且他本就不在齊莫預想之列。東尼當然更不會讓高中生涉足與九
頭蛇有關的國際恐怖行動，辣梅嬸會罵死他）

在兩造實力相差如此懸殊的前提下，我認為給予齊莫這種程度的運氣並不為過。僅僅一副
血肉之軀就能將各個神通廣大的英雄們逼至如此地步，已是令人嘆服的壯舉。「將沉睡五
冬兵處決」這個舉措，更同時在劇本上達成三個目的：

2、避免因為五冬兵的存在，反而使得復仇者聯盟重新團結共抗外敵。「帝國會因為外敵
而更加團結強大，卻會因為內亂而土崩瓦解。」此正與齊莫劇中所強調過的箴言完美呼應
。

3、輕易捨棄掉效用萬能、足以顛覆世界各國政府的五冬兵，明確表現出齊莫的目的，並
非爭逐財利或權勢，這更彰顯他意圖毀滅復仇者聯盟的專一決心。包括他反覆聽著電話答
錄機當中殘留的家人聲音，這使得齊莫的人物塑造得到最終飽滿的描繪。

將歷來的超級英雄相關電影數十上百部一字排開，《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也勢必得以
憑著總體優異表現穩站前幾名。即便目前上半年還未過完，沒有意外的話，本劇應該就是
今年最佳的超級英雄片。

珠玉在前，《X戰警：天啟》明顯不及兩部前作──第一戰（X-Men: First Class, 2011
）與未來昔日（X-Men: Days of Future Past, 2014）的狀況下，和《蝙蝠俠對超人：正
義曙光》同樣遭受過度負評。但即便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導戲手法相對平庸，
持平論，這部電影仍有基本的娛樂閱聽水準。

Jennifer Lawrence）在本片顯出疲態，其表演看來是意興闌珊。所幸，至少作為這前傳
三部曲的兩大主角演員：詹姆斯．麥艾維（James McAvoy）和麥可．法斯賓達（Michael
Fassbender）的詮釋仍一貫精彩動人。而或許是為了承先啟後，年輕次世代的各個人物，
至少在動作場面，也多有亮眼表現，包括藍魔鬼、獨眼龍皆是，更別提一向最能夠炒熱氣
氛、演出效果總是搶鏡吸睛的快銀了。

大量的動畫特效是絢爛或俗麗乃見仁見智（個人認為，本片的光線特效的確是多了點）。
撇開視覺品味不論，《X戰警：天啟》最失敗的部分顯然在於劇本失當：某些過度刻意的
安排、有違設定的演出、失敗的反派塑造、了結反派的方式過於無厘頭……。

麥可．法斯賓達極具深度的表演確實引人動容。有關艾瑞克隱居鄉間所遭遇到的一系列悲
劇，幾乎可以說是辛格拍過的最佳感情戲，不亞於馬修．范恩（Matthew Vaughn）的《X
戰警：第一戰》中，查爾斯引導艾瑞克釋放內心深處情感、藉此昇華自我的橋段。然而，
艾瑞克也許命帶天煞，讓他再一次於故事中橫遭失親慘禍，卻明顯是為了將萬磁王推向反
叛而刻意為之，實在說不上高明。

另外，史崔克上校透過衝擊波擊暈、捕獲變種人學校一行中，竟然連快銀都被他逮住也太
神奇：以快銀的身手，在他們扣扳機前的一瞬間就可以將陸軍統統打倒了吧？只能說最初
快銀的「高速行動」能力設計得太過強勢，爽度當然是無與倫比，在他正式加入主角群陣
容後，類此與設定衝突的演出問題只會不斷發生。

天啟在劇中實在節操掉滿地。從奪取查爾斯肉身失敗之後種種惱羞反應，就只有賤格可以
形容。別說是《X戰警：第一戰》中，凱文．貝肯詮釋的賽巴斯汀．蕭何等霸氣無雙，天
啟所營造的絕望感連未來昔日的哨兵也遠遠不及。所謂天啟四騎士的召集也活像是湊數一
樣，除了固定上演背叛戲碼的萬磁王，我們很難透過這部電影看出：剛覺醒的風暴女、靈
蝶和天使能力有強悍到足以輔佐天啟君臨世界。他們也不過能和新成軍的X-Man打打局地
性的肉搏戰罷了。最後由琴．葛雷以火鳳凰之力硬碾天啟，更是令人難以接受。這除了讓
天啟本已所剩無幾的尊嚴蕩然無存，對於並非電影舊三部曲的觀眾或漫畫讀者而言，琴突
然湧現那毀天滅地的超能力，在鋪陳過少的前提下簡直無法理解。讓人不禁懷疑導演其實
對天啟的力量面沒有良方解套，才乾脆憑著萬能火鳳凰這麼搞。如此只因為方便而生搬硬
套機械降神來為故事解危，分明是劇本寫作上過分懶惰的證明。

整體而言，《X戰警：天啟》的視聽娛樂效果仍值得進戲院以大螢幕欣賞。衝著劇中好幾
位出色演員的演技呈現，或是快銀那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時間加速」暢快演出，都是
令人十分享受的體驗。只要能忍受劇本前後失衡、核心反派缺乏魅力等問題，這部電影倒
也不妨一看。但若期望它同「第一戰」一樣精彩感人，或至少如「未來昔日」般有中上水
準，那只怕是緣木求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