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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4月5日 南投
暨南大學往日月潭方向的山上 偏熱


「這是鄒族的護身符，
我曾經在我哥哥的鄒族好友身上見過。」Shi婆婆說。
「鄒族？」我問。
「嗯，曾經有人認為邵族是鄒族的分支，
但邵族就是邵族，不是任何一族的分支。」小怡說。

Shi婆婆把小怡叫過去，兩個人談了起來，
而我在回想，昨天晚上跟道彥的線上對話。

「你說的家族或九族是什麼意思呢？」我問。
「那是我爸說，我爸說是祖父講的。」道彥說。
「可是這樣很難找，我根本不知道問誰好。」
「那個發音可能是Chou或Kou，或者是Kyu，
父親也記不太清楚。」
「好吧，那我再問問看好了，那有優太的消息嗎？」
「有，我聯絡上他父母了，您回來再跟您說明。
您何時回來呢？」
「我4月9日早上的飛機。」
「太好了，那還有機會見個面，
真的是非常感謝。」道彥說完就下線了。

「嘿，在發什麼呆？」小怡把我叫醒。
「阿，好了嗎？」
「好了，我們明天還要去另一邊找人呢。」
「另一邊？」
「嗯。」

我跟小怡跟Shi婆婆說謝謝，Shi婆婆微笑的扶著我的手，
跟我說有空可以來看看她。

回到車上後，我們一路的往彰化的方向前進。

「明天我們要去哪裡？」我問。
「阿里山。」
「這麼遠，沒問題嗎？」
「還好，反正我跟我男友好久沒有出來走走了，
順便散散心，住一天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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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4月6日 阿里山特富野 偏涼有霧


大清早從彰化出發後，不到一會兒，
已經上了高速公路，往著阿里山的方向出發。

小怡的男友不是我預期的粗獷型，人靜靜的十分斯文，
整個旅程上都是小怡在講我跟她研究所時的糗事。

「所以妳怎麼認識Shi婆婆的？」我問。
「阿，這個故事害了我好久。」小怡的男友說。
「怎麼了怎麼了？快說。」我追著問。
「你有被兔子舔過嗎？」小怡問。
「兔子？」
「那是在研究所二年級發生的事情。」

暨南大學的夜晚時常有霧，那種霧不是薄薄的那一種，
而是車燈一照下去，能見度大概只有五公尺吧。
那時候在研究室內，我們一些同學都是待得比較晚的，
雖然小怡是女生，但由於是住在學校的宿舍內，
所以深夜回家也是常常發生的事。

暨南大學由於在山邊，
校園內除了動保社在學校裡巡邏的友善狗狗們之外，
還有許多令人驚喜的動物。
曾經有人看過野兔跟鹿，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太累的幻覺，
沒想到後來我在深夜時分，也遇過好幾次。

那一天小怡在實驗室忙到十一點多，看著窗外的霧，
越來越濃，想想也是應該回去的時候。

由於霧很濃，雖然在學校內，也是慢慢的騎，
機車大燈的功用不大，大多還是靠路燈的昏黃燈光，
慢慢的往前前進。

騎阿騎的，在前方的不遠處，好像有一隻動物追著另一隻動物，
前面那隻動物好像是野兔，後面是像貓的動物，
兩隻往她的方向跑過來，小怡來不及煞車，
就這樣硬生生的卡在牠們中間。

由於在霧裡面，又加上燈光，
有一種好像是什麼怪物的感覺，讓小怡嚇了好大一跳。
夜裡很安靜，只聽得到劇烈的心跳聲跟機車低速運轉的聲音。

小怡往野兔的方向一看，是一隻灰黃的兔子，
黑黑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她。她也看得出神，
忽然撐住車子的右腳腳踝一陣刺痛，像是被停車架刮到的痛。

她回頭一看，什麼都沒有，轉過來看，兔子也不見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她夢到一隻小小黃黃且毛絨絨的小兔子，
舔著她的右腳，被兔子舔的感覺很特別。兔子的舌頭小小的，
很溫暖，但又不會像狗舔那麼濕，過了幾天，也一直做一樣的夢。

那時剛好有短暫的假期，便跟著同學下山去，
剛好有一位同學之前發生過車禍，便找了南投有名的宮廟收驚。
而小怡想到之前在學校發生的事件，當時也被嚇了一下，
也跟著收驚，收驚完後身體確實輕了不少。

只是那天之後，便沒有再夢到那隻兔子了。
之後過了幾天，之前受傷造成的那條血痕，
又開始刺痛起來，尤其是在睡夢中的時候。
雖然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但沒有睡好真的造成很大的困擾。

那天小怡在日月潭附近的民俗禮品店有打工，
因為精神不濟，加上右腳的血痕十分明顯，
便被打工的大姊姊關心了一下。小怡也很老實的跟大姊姊說，

Shi婆婆看了看小怡還有腳上的血痕，
便跟小怡說：

「妳不是故意的，別擔心，帶著這個就好。」

那是一個很常見的貓頭鷹吊飾，
一般在日月潭的禮品店都可以買得到。
說也奇特，小怡帶了那個吊飾後，
晚上好睡多了。血痕也好得很快，
只是偶而會在睡夢中聽到，貓頭鷹特有的叫聲。

嗚～嗚～嗚～嗚～嗚～嗚～嗚～

「大致上就是這樣子囉。」小怡說。
「所以你看都掛滿了貓頭鷹，家裡還養了兩隻兔子。」小怡的男友說。
「原來如此。」我說。

車子已經開進山區一段時間了，
半山腰的霧也越來越濃，在霧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隻烏鴉，
一隻碩大的烏鴉雕像，就這麼的立在石碑上面。

http://img249.imageshack.us/img249/6458/2009070933.jpg

「到了！特富野部落。」小怡的男友說。
「特富野部落？」
「是阿，Shi婆婆跟我說可以來這裡找Ava大哥，
我昨天晚上聯絡過了。」
「他是？」
「就是Shi婆婆鄒族友人的兒子，關於那個竹筒的事，
我想問他會比較好吧。」

那天我們在特富野部落吃飯，小怡已經準備好住的地方，
而Ava大哥剛好白天有事，接近傍晚的時候才會回來。
第一次見到Ava大哥，第一個感覺就像是登山時，
會擦身而過的那種登山客。黝黑爽朗帶著鬍子的粗獷臉龐，
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握手時粗糙的手掌，
會把你握痛一般的有力，那天傍晚，我在Ava大哥的家門口等他，
而小怡與她男友有另外的行程，稍後才到會。

「啊，你就是小怡說的那位？」Ava大哥
「是的。」
「Shi婆婆還好嗎？」

我跟Ava大哥一下子就熟了，Ava大哥說不用顧忌，
他自己也算是年輕人，會上PTT看文章。
而我則跟她說，Shi婆婆雖然瘦小，
但手腳仍十分靈活，說話也很有力道。

我拿出道彥給我的竹筒給Ava大哥，
Ava大哥看了看，跟我說這是很早期的鄒族用的竹筒。
我便問他裡面裝的是什麼？

「阿，這個竹筒如果沒錯的話，應該裝得是這個。」
Ava大哥說完，便到後面的廚房。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在裡面裝了一些液體，到時候你上飛機的時候，
放在托運裡面就可以了。」Ava大哥又說。
「裡面是？」我問。
「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不用擔心，也可以喝，
只要請你的日本友人相信它有用就好，等用了之後，
我再跟你說。」Ava大哥說。
「可以喝？」
「嗯，我這裡有一杯，你可以喝喝看。」

那是一杯透明無色的液體，就如同開水一般，
一入口後，冷冽的清香與芳草的味道，
讓我思緒似乎更容易集中了。

「好喝吧。」
「嗯。」我說。
「這個東西怎麼會在你日本朋友那裡阿？」
「我也不清楚，他說是他祖父留下來的。」
「可能是日據時代吧，那時鄒族跟日本人有來往，
或許有可能也說不定，說到日本人，我有一個故事，
說給你聽。」
「好阿。」


大自然不會害人，大自然只是無情。
若你善待大自然，大自然會善待你。
我常想著台灣這塊自然的土地，我們有善待它嗎？
前幾天，中國人來觀光時，來到阿美族的聖地，
把珊瑚整片敲掉，只為了看一隻小鰻魚。
而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卻無能為力。

或許人心開始改變，也是我們破壞自然的因果吧。


Ava大哥說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時他才剛滿20歲沒多久。
那一年，有一個記者想一個人上去採訪當初三叉山空難的遺跡，
想爬上去看看。但那裡自古以來是鄒族與布農族的獵場，
鄒族的人們當然知道，一個人上去很危險，
但記者說自己是登山好手，大家勸阻不了他，還是讓他上去了。

每想到好幾天後，卻沒有回來。大家心想八成是出了什麼事，
也不便明說。而Ava大哥的長輩Yapa叔叔心想，總有個人要去救他，
邊找了另一個也是登山好手的族人Atai上去。

就這樣又過了好幾天，除了沒有記者的消息之外，
更沒有Yapa跟Atai的消息。而三叉山自古以來的山難，
讓人無法不去做更壞的猜想。

那一次，族裡組了一團人上去，Ava大哥也在其中，
沒想到這一次登山，給了他難以忘懷的回憶。
他們一團人沿著Yapa跟Atai沿途留著的記號上去三叉山，
很快的，發現了Yapa跟Atai曾經駐紮過的營地，
但很怪的是，人呢？

Aya大哥說，那次在山上，風很大，
呼呼的風聲，往往掩蓋彼此的交談，
而那些風聲又像是有人在旁邊嘶吼著。
所有的人一直看著四周，一直尋找那三個人的身影。
而那樣的低氣壓跟溫度，也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Aya大哥往北方的山稜線一看，有兩個人倒在山崖上面，
另一個人趴在另一個人身上。
而山崖下面，則有一個穿著土黃色衣服的人盤坐著，
旁邊躺著一個四肢扭曲的人，那種感覺很不尋常，
明明是趴著的，臉卻以往上的方式躺著。
而穿著土黃色衣服的人，眼睛似乎閉著，
手裡則握著一隻細細長長的東西。

眾人們看到了，趕快繞了過去，
說趕快也沒多快，硬是花了半個小時。
而在繞行的時候，眾人們大生喊叫呼喚他們，
剎那間充滿了回聲。

「等等不要移動，我們就過去了。」眾人大喊。
「快來救我們，我們快不行了。」山谷的回聲這樣回應。
「好，你們有受傷嗎？」
「快來～快來～快來～快下來～快來～快來～阿！阿！～快來～」

當眾人小心翼翼的找到山崖上趴著的Yapa跟Atai，
發現他們似乎也是剛來不久，但不知為何原因昏了過去。
眾人先把Yapa叫醒，Yapa醒來後，不知哪來的力氣，
把兩個人推開，一路要往山崖跳下去，並大喊說：

「快救人！要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眾人見狀嚇了一跳，Atai也被Yapa驚醒，
有氣無力的說：

「千萬別讓他下去，救不回來了，
下面的那一個死了很久了。遠遠就看到脖子扭斷了。」

一個？看到的不是兩個嗎？還有一個土黃色衣服的，
大家都看到了，不是嗎？他這樣問自己。
風又刮了起來，那呼呼的風聲似乎雜著回聲。

「快來～快來～快來～快下來～快來～快來～阿！阿！～快來～」
「阿！阿！～哈！哈！～嘻～嘻～呵！呵！」
而這回聲的聲音之大，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
尤其是Yapa，每聽到這聲音就更焦躁不安。

同行較為年長的族人，做了一些儀式，
才讓大家勉強能專心的繼續救援。

族人們讓Yapa喝了一些竹筒裡的東西，才稍微鎮靜住。
Atai說他跟Yapa上來後，Yapa的精神就很不穩定，
他很遠就看到記者的屍體，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脖子扭斷的情況很嚴重，
要生還是不可能的。但Yapa一直說不只一個人，要下去救他們。

之後Yapa跟Atai便開始鬼打牆，本來約半天的行程，
一直走了好幾天才走到那邊，而今天早上，Yapa突然狂奔，
Atai一直追著他，但體力不支，只好死命抓住他，
山上又冷，兩個人就這樣昏睡過去，也好在穿的衣服夠多，
勉強才沒失溫。

眾人用繩索小心翼翼的攀下山去，
山谷中只有記者的屍體，已經死去多時，
頭跟身體幾乎都分開了。而那個盤坐的人，
卻連蹤影都沒有，大家面面相覷，便沒有再提起了。

後來才知道，好久以前的三叉山山難，
死亡的日本憲兵，便是穿著土黃色的衣服。
究竟是為什麼會守在屍體的旁邊，


「快來～快來～快來～快下來～快來～快來～阿！阿！～快來～」

「阿！阿！～哈！哈！～嘻～嘻～呵！呵！」在風聲裡呼嘯著。


後來小怡與她的男友回來，我和Aya大哥四個人，
一起喝著小米酒看著夜晚無光害的星空沈思。
美麗的山嵐下，有多少枉死的冤魂，
而這些冤魂，究竟是化成了山嵐的一部份，
還是化成了風中的呼嘯聲。

善待自然，自然便會善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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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4月9日 西池袋 立教大學旁 偏冷

我搭著最早的香草航空回到了日本，
到了日本後，也已經是傍晚的時光。

我急急忙忙的把那竹筒交給道彥，
並跟道彥說，裡面的可以喝，看你怎麼運用，
緊急的時候再使用吧。

「我明天一早要去找優太了。」道彥說。
「聯絡上了？」
「是的，他父母說他狀況不好，希望我能來看他一下。」
「那是應該要去看他，多小心。」
「會的，謝謝你，對了，明天也是優太的20歲生日。」
「幫我跟他說聲生日快樂。」我說。

這是我這一生，除了怪談乳房榎之外，
與日本怪談靠得最近的時候，
那些慘狀，至今想像起來，依然令人難以忘記。

https://dl.dropboxusercontent.com/u/12515018/2015-05-24 16.00.50.jpg

山梨縣山上神社供奉的黑羽神，放著骨頭的木箱子，
充滿背叛與血肉剝離骨頭的痛楚。那樣的恨意，
好幾百年了，人跟神都難以忘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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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當道彥聯絡我的時候，已經是一切恢復平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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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5月25日 南池袋 西友旁的強納森 偏涼


在明亮的家庭餐廳內，我和道彥喝著薑汁汽水和哈密瓜蘇打。
這一個多月來，道彥好像與之前變得不同，
似乎經歷過了一場暴風雨，變得沈穩多了。

「這個說來話長呢，確確實實發生了好多事。
一時半刻，我也不知道怎麼開頭比較好。」
「沒關係，那你慢慢說，我把電腦拿出來記錄。」
「好的。」

事情回到4月10日，出發去山梨縣的那一天。
早上五點，道彥看著陽台的垃圾，
心想這次出發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
還是把陽台上的垃圾清一清吧。

道彥慢慢把木樁旁的垃圾提起來，
木樁上有寫一些字，由於天色昏暗，也看不太清楚而作罷。
倒是提起垃圾的時候，有東西掉落，哐噹一聲。

這不是我的貓頭鷹木雕嗎？
怎麼會被丟在這裡，道彥趕緊把木雕拿起來，
擦乾淨，他想起了父親的話，
便把木雕放在行囊裡。

沒多久，道彥搭傷了往山梨的車子，
窗外的景色逐漸由高樓大廈，慢慢便小便矮，
最後只剩樹木與農田。

到山梨縣的時候，又搭了兩個小時的公車，
才到優太老家所在的村莊。道彥下了公車，
便看到優太的父親來接他。

「優太，還好嗎？」道彥說。
「這個，他的情況有點糟糕，必須在家裡修養。」優太的父親說。
「謝謝你能趕來。」旁邊一名穿西裝的老人說。
「這位是？」
「這是我們山下神社的住持，今天要守護著優太。」
「守護？」
「嗯，黑羽神要帶走優太，就在他剛滿20歲的今天。」
「黑羽神？」
「嗯，你聽優太說吧。不好意思麻煩你來，
因為優太一直想要見你，非常謝謝你能來。」優太父親深深鞠躬。

在優太的父親車上，大家沒多說什麼話，
道彥看著窗外的景色，不知過了多久，就到了優太的家。
那是日本式的木造房屋，有點像農舍，
因為旁邊有個很大的倉庫，而倉庫後面則是一片樹林。

「優太就在倉庫裡面，你去看看他吧。
我跟住持做一下準備。」優太的父親說。
「好。」

那個倉庫雖然外觀是倉庫，裡面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
充滿榻榻米的房間，而優太就躺在中間的布團裡面。

「噁。」優太吐出一團黑色的東西，像是碎掉的黑色羽毛。
「你還好嗎？」道彥說。
「道彥！是你，我病得看不見東西了，
眼前一片漆黑。」
「你生什麼病呢？」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一直吐出奇怪的東西來。」

道彥仔細看了優太，優太瘦了很多，
臉色也十分蒼白，而床邊，都是優太吐出的黑色東西，
仔細一看，還有點像陽台上的黑色羽毛。

「你來了之後，我好像有好一點了。」優太說。
「你怎麼不說一聲就急急忙忙回來了呢？」
「那個。」

優太說到，那天早上，是要自己去練球沒錯，
可是那時候，手機裡面突然出現了一則留言。

「優太嗎？我是父親，我們全家都生病了，
你快點回來看，不然來不及了～沙沙～沙沙～」

我便準備趕回家去。本來要打電話跟你說的，
打給你後，你接了卻沒有講任何話。

「可是我沒接到阿？」道彥說。

可是你明明接了，你還說，叫我趕快回去，


「阿！阿！～沙～沙～嘻～嘻～呵！呵！」

我就失去意識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家裡的榻榻米，
聽父親說，我走了一整天才到家，倒在家裡門口，
但我完全沒有印象，就這樣全身無力到現在。

「那，你有聽過黑羽神嗎？」
「嗯，我想我是真的受到詛咒了。」
「詛咒？」
「嗯，黑羽神的詛咒。」

優太的老家山上，有一間很小的神社，
那是供奉黑羽神的。但確切的位置沒人知道，
因為對山下的居民來說，那是不祥之神。

那時候優太只有國小三年級，剛開始學著看書，
對於甚麼有字的東西都很有興趣。那天下午沒課，
優太便跟同學到山上抓蟲子玩溪水。

優太一行人玩累，便躺在溪旁的石頭上午睡，
優太睡夢之間，看到好多烏鴉飛往一個地方。
優太便跟了過去，那是一間小小間的木造神社，
有點像台灣路旁的土地公小廟一樣小。

優太看著旁邊的故事讀了好久，又去看了看神社供奉的木箱子，
很想知道裡面的東西，木箱沒拿穩摔到地上碎成一塊塊，
木箱似乎放了一些黑褐色乾癟的東西，還有幾片像是骨頭的東西。
當優太要仔細看的時候，神社裡飛出了好多烏鴉。

優太嚇得趕快跑到溪邊，叫醒所有的人，趕快下山，
而優太似乎感覺到，後方的草叢有著黑色的形體在跟著他。

「那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那個故事十分殘酷及可怕，你要聽嗎？」
「嗯。」

優太說到，他在神社後面看到的故事，
那是幕府時代的故事。那一年，由於日本各地的戰亂，
折損了許多將軍與城主。相對的，由於需要繼承人，
許許多多的年輕人，在20歲就當了城主，
管理一群比他年紀還大的人，
很多背叛、僭越及暗殺，往往這樣產生。

那是一個沒有地獄的世界，
因為他們就生活在地獄裡面。


沒有威信又不會統治的城主只好把內正都交給手下的家老。

然而家老只想獲得利益，這樣的心態逐漸受到人民的怨恨，
有一天，因為賞罰的不公，內亂就這樣爆發了。

城主與許多的士兵，就這樣逃出城外，
不知道經過了幾個晝夜，逃到了山梨縣的山上。
然而，這些人已經有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而城主過不慣這樣的生活，對於跟著他的士兵與臣子，
仍然頤指氣使，不滿的氣氛，佈滿了所有人的心中。

有天下午，城主對於吃的東西有所嫌棄，
但這荒涼的山上，能吃的不過就蛇與烏鴉，
哪裡來更好吃的東西了。氣憤了城主揮刀砍傷了一名士兵，
那名士兵痛得大叫，大家見狀圍了過來。
城主覺得氣氛不對勁，便開始大喊：

「你們誰過來我就殺誰，嗚，阿～」

剛剛被砍傷的士兵咬上了城主的大腿，
所有人也一擁而上，咬住了城主。
但並不是只有咬那麼簡單，而是撕咬咀嚼，
城主就這樣被活生生的吃掉，只剩下帶有血肉的骨頭，
曝屍荒野，任由烏鴉啄食。

「活生生的被吃掉阿。」道彥說。
「嗯，我看到神社後面寫的，就是這樣。」



但這樣的事情怎麼會允許呢？
幾個月後，大批官兵組成了軍隊，
上山討伐，把這群吃人的餓鬼殺個精光。
而恐怖的是，這群官兵死了六個人。

「死了六個，他們有武器？」道彥問。
「不，他們用咬的。」

打開山寨的大門時，官兵都嚇呆了，
到處是沒穿衣服，全身血污，牙齒銳利半人半鬼，
唯一像人的形體，只有四肢，臉都猙獰扭曲，
像是魔鬼一般。而地上到處是殘缺的屍骸，
與烏鴉的羽毛。官兵們有的射箭，
有的拿起武士到跟長矛就殺，有六個士兵，
就被這些惡鬼活活咬死，他們的牙齒之銳利，
甚至能咬破盔甲。

這六名士兵，被安葬在山上的神社，
藉以保護村民，而城主的屍骨，據說跟烏鴉化成一體，
成了黑羽神。其實山上的神社，說是安葬士兵，
其實是藉由那些士兵，鎮住黑羽神。

關於黑羽神附近的村民就與許多傳說，
有人說是大鳥，有人說是長滿黑羽的人，
據說看見或被纏上的人，均活不過二十歲。

「我打破木箱的那天，回來之後，我就開始發燒。」
「那後來呢？」道彥問。


然而那場火過後，住持與木箱都消失了。而神社整個都燒掉了，

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就以森林大火的罹難者結案。
神社燒掉那年，我就開始作惡夢，
夢到成千上萬的烏鴉，啄食著我的血肉，
牠們現在又來了，優太開始嘔吐起來，胡言亂語一陣之後，
又沈沈睡去。

那天晚上，道彥與優太的父親還有住持一起用餐。

「還有救嗎？」優太的父親說。
「他的同學來了，好像有比較穩定些，
或許我們想辦法撐過今晚，會有機會吧。」住持說。

道彥心想，我怎麼會捲入這種怪談之中，
我只是來看同學的，我一點也不想捲進來。
唉，可是遇到就遇到了，
能幫多少就算多少吧。

「我能幫上什麼忙呢？」道彥問。
「因為老年化嚴重，這村莊附近也沒什麼年輕人了，
你能幫忙是最好的，我們一起守在房裡陪優太熬過這晚吧。」
優太的父親，嘆了一口氣說。

後來他們聊到日本偏遠山區的老年化情況，
很多年輕人都不願意留在家鄉，
許許多多的村莊都變成了空城，
或變成只有老年人的鄉鎮。聊著聊著，
夜晚越來越黑。

優太的父親、住持還有剛剛來到的一個年輕和尚，
與道彥一起，守在優太的身邊。
那天夜晚非常的靜，竟得連翅膀拍打聲，
都聽得一清二楚。一開始的聲音很微弱，
些微的翅膀拍打聲，與烏鴉的阿阿叫聲，
越來越近，而那叫聲又有點不同。

「阿～阿～阿～ほね～阿～阿～阿～ほね～」

過一會兒變成。

「ほね～ほね～ほね～ほね～ほね～ほね～」

門窗整個震動起來，小小的木造倉庫幾乎快要承受不住。
那種震動，好像就是許許多多的鴿子，
一直不斷的撞上你的門窗，用力的啄各種可以啄的地方。

「在這樣下去不行阿。」住持說。
「那我們把鐮刀跟棍棒拿起來，
出去趕走牠們好了。」優太的父親說。
「看來只有這樣辦了。」年輕的和尚說。
「那道彥，你留在這邊看著優太。」
「嗯。」

只見他們三人，打開一個門縫，
趁機鑽了出去。道彥看了一下，
那是漆黑如墨水的夜晚，沒有光，
只有不斷傳來的撞擊聲與翅膀拍打聲。

還有「ほね～ほね～ほね～ほね～ほね～ほね～」的聲音。

不久後，聽得到三人的吆喝聲，
與烏鴉的慘叫聲，還有棍棒敲擊的聲音。

「那邊有一隻！」住持說。
「好！」年輕的和尚說完，啪的一聲，
似乎打到了什麼。
「這裡有一隻，啊，好痛。」優太的父親說。
「好多！先退回倉庫。」住持說。
「等一下，我找不到門。阿，我受傷了，阿。」年輕的和尚。

三人在外面不斷發出慘叫。

「優太！道彥！出來救我們！
出來救我們。」
「阿，我的眼睛被啄出來了！」
「阿，我的舌頭！」

而道彥貼著門，感覺到他們就在門外，
但卻進不來。而道彥該擔心的是，
萬一優太醒過來，他可是沒辦法壓住那麼高大的優太。

突然，道彥腳底一空，
腰部的皮帶似乎被什麼咬住，
整個人用力的往後拖，他回頭一看，
差點沒有暈過去，優太整個人弓起來，
如同一隻烏鴉，咬住他的皮帶，
把他拖倒。

「優太！你在做什麼！」

只見優太的眼睛一片漆黑，
死命的咬住道彥的皮帶，往門邊拖過去。

「不要阿，不要出去阿！」道彥說。
「優太！道彥！出來救我們！
出來救我們。ほね～ほね～」外面的三人慘叫著。

但優太的力量十分驚人，
只見優太打開了門。門口有一個矮小的婆婆，
是公寓樓下的怪婆婆。

「給我進去！」怪婆婆大喝一聲。
伸出了手還是爪子，往優太的臉上一推還是抓，
使優太整個人都跌了進去，而優太的臉上有著三條血痕。

門碰的一聲被怪婆婆關了起來，
道彥跟著優太一起跌倒，看到背包旁放著的貓頭鷹木雕跟竹筒。
趕緊把木雕放在懷裡，拿出竹筒的水喝了一些，
也讓優太喝了一些。甘甜的液體讓兩個人清醒過來。

「我們躲起來了，我們沒事，
你們不要出來。」外面的三人這樣說。

剛剛不是在慘叫嗎？難道是我聽錯了，
道彥心裡這樣想。喝了水的優太鎮靜多了，
道彥把他扶到床上，手裡緊緊握著木雕。

「嗚～嗚～嗚～嗚～嗚～嗚～」遠方響起貓頭鷹的聲音，
此起彼落，好像有上百隻。
「ほね～ほね～ほね～ほね～ほね～ほね～」而烏鴉也不閒著，
一群一群的叫了起來。

「怎麼有這麼大隻的鳥，阿，他們打起來了。」年輕的和尚說。

外面的翅膀拍打聲此起彼落，
有烏鴉的慘叫聲，吆喝聲，就這樣持續了一整個晚上。
到天明時，一片寂靜。

道彥看著手機，已經早上七點了，
但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他打開門一看，
地上都是貓頭鷹跟烏鴉的屍體，
而抬頭一看，樹上站滿了貓頭鷹。
而貓頭鷹似乎看到了道彥，突然全部展翅高飛，
撼動了整片樹林，陽光灑了下來。
才發現，地上幾乎都是烏鴉的屍體。

「後來呢？」我問。
「優太沒事了，完全不記得那一晚上的事。」

地上有著上百隻烏鴉的屍體，也有著貓頭鷹的屍體，
很少，大概有六隻吧。
那六隻貓頭鷹的心臟被烏鴉的喙啄破了，
而那些烏鴉，幾乎都是肚破腸流。
那些烏鴉的羽毛跟屍體，足足清理了兩天，
燒了一個下午才燒完。

後來住持請優太的父親把那些貓頭鷹做成標本，
並跟道彥借了木雕，希望能放在神社半年。
等半年期滿後，再請專人送到道彥這邊。

「你知道嗎？其實我住的陽台，
是一個小的貓頭鷹神社呢！」道彥說。
「怎麼可能？」
「你有聽過屋上鳥居嗎？」
「這我倒第一次聽到。」
「以前是由怪婆婆跟她的丈夫供奉的，
後來他的丈夫過世後，便拆了。」
「那怪婆婆呢？」
「唉，過世了，聽說是孤獨死。
在我回東京前就走了，屋上鳥居是房東說的。」
「是喔。」
「不過怪婆婆把他的貓頭鷹飾品都留給我，
我把他寄到那個山梨的神社去了，
相信半年後，那裡會很多采多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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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家跟貓頭鷹有一點淵源。」
「淵源？怎麼說。」
「據父親說，祖父曾經在台灣打獵時，
不小心誤殺了一隻貓頭鷹。」
「台灣？」
「嗯，那時候經由台灣的原住民友人幫忙，
答應了生生世世守護貓頭鷹，才得以原諒，
這故事也說來話長。」
「原來如此。」
「也是因為有這份誠心，
原住民友人才送他竹筒與木雕。
好像是一個叫湯川的人？」
「湯川？」
「嗯，湯川後來在台灣比祖父先過世，
祖父到臨終前都很難過。祖父曾跟父親說，
湯川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台灣人，喔不，
甚至比日本人還優秀。」
「原來如此。」
「還有，真的很謝謝你的竹筒，
那裡面究竟裝得是什麼呢？」
「是伊達娜谷源頭的泉水。」
「伊達娜谷？好美麗的名字阿，好想去看看。」
「好阿，等你貓頭鷹的木雕回來，我帶你去。
我順便帶你去台灣看一位婆婆。」

伊達娜谷，很美麗的名字吧。
台灣這個名字，至今我也覺得非常美麗，
然而，這麼美麗的地方，我們是不是更該好好對待她呢？

伊達娜谷也經歷了許多災害，
大自然並不邪惡，大自然也不會恨我們，
只是我們怎麼對待大自然，大自然就怎麼對待我們。
伊達娜谷對鄒族來說，是生命的源頭，
要拯救生命，用這裡的泉水是更好不過了。
然而我們的下一代，還看得到這麼美麗的地方嗎？

湯川一丸曾經是少數幾個能當到日籍軍官的優秀台灣人，
在1954年，因為白色恐怖被政府殺害了。
20年後，道彥的祖父過世。戰爭結束後，
他們始終沒辦法再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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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6月3日 西池袋 池袋西口公園 有雨

「嘿！優太嗎？」我看著在吸煙區抽煙的優太大喊。
「啊～好久不見。」
「所以？」我問。
「沒事了！沒事了！」優太大聲的說。
「那就太好了。」
「謝謝你，也很對不起道彥。」
「怎麼說呢？」
「那個木雕是我丟到陽台上的。」
「阿，是喔。」
「是阿，那時候鬼迷心竅，身體不是自己的。」
「沒關係啦，找到了就好。」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在PTT上看到的日本怪談，
我拿起了手機，找到那篇的原文。

「阿？取子箱，好不祥的名字。」優太看著我的手機說。
「是阿，大家都討論這一篇呢。」我說。
「那給我看的意思是。」
「你那時候打破的木箱，跟取子箱像嗎？」
「這，我不記得了，只覺得好像是拼湊而成的木箱。」
「那應該不是啦，如果是的話，應該就沒辦法站在這裡了。」我說。
「說的也是喔，哈哈。」

但取子箱也是拼湊而成的阿，
我由衷的希望不是。因為我真心的希望，
這次的事件，是我最後一次距離日本怪談最近的一次了。

至今我仍然很常去道彥跟優太的宿舍串門子，
一起喝啤酒吃LOWSON的燒雞串，
但我們是怎麼也不敢再把垃圾放在陽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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