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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為 seopen.bbs. 轉寄自 ptt.cc 更新時間: 2015-03-01 10:23:57
看板 Gossiping
作者 viedos (馬鈴薯魔)
標題 Re: [問卦] 有228真實經歷可分享嗎?
時間 Fri Feb 27 07:02:56 2015


                                悲情歲月

                             39 級 王 振 華


前言:我自民國三十四年考入本系至今已近五十年,未曾離開成大,參與

了也經歷了本系之發展。目前留在系裡的老師中,只有我親身經歷了二二

八事件,我覺得有必要將這段經過記錄下來,以供後人參考。本文內容引

用了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許雪姬教授,於民國八十年八月對我的訪問

記錄。




一、早期生涯

我是台南北門蚵寮人,和畫家洪通住同一個地方,南鯤鯓算是村庄的後

廟,我中學讀的是台南州立第一中學(就是現在的台南二中),當時學生

中台灣人不超過一成。我記得當我唸一中三年級時,有個二中的台灣學生

叫林宗棟,他考上了日本士官學校(軍官學校),當時軍官學校相當難


考,好的學校能考上一個就不錯了。我剛進入一中時,那個日本校長不

錯,後來換了一個很輕視台灣人的來,他對台灣學生說,為什麼二中的台

灣學生都考得上軍校,一中郤不想去考,我們也要派人去考,當時就派了

我去。我當然不喜歡讀軍官學校,我告訴自己應考時,即使是會也不寫,

哪裡知道進去看了題目也就順手答了起來,居然考上了。考上之後,對我

家三代做身家調查,合格後才去體格檢查,我母親因為只有我一個獨子,

想到獨子要去日本唸軍官學校,每天都哭,所以要去體檢前,我父親就拿

瀉藥給我吃,但我身體不錯,居然不拉肚子,後來用了蓖麻油之後,就瀉

得不能走路,這樣去檢查一定不通過。我記得檢查結束時,檢查官說了一

聲『不合格!』我立正複誦了一次『是!不合格!』就被淘汱了,我母親

高興得帶我去天公廟燒香。因為我唸一中時受到日本人輕視,非常氣日本

人,因此日本投降對我來說是無上的歡喜。




二、戰後初期

我在民國三十四年三月,即日本投降之前,考上本校之前身台南工業專門

學校應用化學科。民國三十五年本校改名為台灣省立工學院,應用化學科

也改為應用化學系,即今化學工程系。當時工學院人不多,每班最多十幾

個人,光復之後,日本籍學生回國,所剩台灣籍學生為數不多,如果不是

外省人來,再加上由日本軍校或大學復員回來的,人數可能更少。當時的

「工學院」僅設有機械、電機、應用化學、電氣化學、土木、建築等六


系,我是日本時代最後一屆的學生,同時也是光復後第一屆的學生。在我

讀大學五年間,起初的兩年還有日本教授留下來,也有大陸來的教授、系

主任。日本人用日文上課這是很自然的,而來台灣的中國教授,也有在日

本留過學的,也用日文教學,所以我們這一屆的學生上課時很少用中國


語。至於我的北京話,是在市內關帝廟學的,那時有位李國澤先生,光復後自

大陸回來,會說北京話,他開班教我們,那時我們是為了要回歸祖國,而

高興地學北京話。當時我們是台南市最高學府的大學生,我記得行政長官

陳儀要來,我們為了表示歡迎,在原來叫做宮古座,後改名為延平戲院的

地方演戲。因為在日本統治之下,台灣人普遍都有強烈的民族意識,所以

我敢說,一百個台灣人中有九十九個人都很 興奮能回歸祖國懷抱。


在中日政權交替的過程中,有一段小插曲值得一提。記得光復初期,我曾

跑去找原先欺負過我的日本人打架,以日本式的對打單挑,日本同學中有

的不敢應戰,有的也不客氣地要來對打,這也顯示出一種日本人的性格。

光復了,我們到火車站去迎接陳儀帶來的軍隊,軍隊中的士兵有的打赤


腳,有的穿草鞋,綁腿鬆垮垮,以扁擔挑竹籃,內有鍋碗瓢盆等吃飯用

具,也有臉盆,看到這種軍容,有人說中國兵怎麼會如此呢!但很少人笑

他們,我們都非常感動而流淚,說這樣的軍隊居然還能打贏日本,真是了

不起,當時我們真的如此想。然而不久,就發現來接管的官員愈來愈不


行,他們常以外行指導內行,平心而論當時中國人與台灣人比較,比現在

大陸人差台灣人還差得多,他們只會將日本人的位置換成大陸人來擔任而

已,郤領導無方,而且比日本人還會欺負台灣人。當時台灣根本沒有共產

黨活動的空間,日據時曾徹底肅清台共,台灣人也不會接受共產主義,共

產黨人那裡會是煽動台灣人起來對付國民黨的人呢!


陳儀在二二八之前曾經來過延平戲院,我去聽演講,他長得肥肥的,胸前

佩肩帶,高聲的、並舉手做手勢說,我們不貪汙、不揩油、不偷懶,這是

我第一次聽到揩油兩個字,我問坐在我旁邊的李國澤先生,他才解釋給我

聽,我才了解什麼叫揩油。公務人員「不貪汙,不揩油,不偷懶」本是天

經地義,所以當時我覺得非常納悶,後來才知道中國政治中不可能沒有揩

油的,我想這種觀念上的差距是二二八事件發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三、發生了二二八事件

二二八事件發生了,其原因也不必多說,總結來說是:事件發生以前對所

謂祖國抱著很大的期待和希望,但不到兩年,卻使台灣人大大地失望。二

二八事件發生時,我記得台南市參議員張旭昇先生來學校演講,要我們去

議會幫忙維持秩序,我們是台南市的知識份子,聽他一番話就帶著武器


(武器是學校上軍訓課用的三八式步槍,一年總會打一、兩彈,但當時並

沒有子彈)到市議會去,並在那裡住了一夜,幫忙維持秩序,但是有些朋

友說他們已不記得這些事。


當時工學院有個學生自治會,會長是選舉的,但在二二八事件時,學生自

治會卻發揮不了作用。 這時我眼見台灣人中有的打人,有的被打,秩序


很亂,一方面為維持地方秩序,另方面為了保護外省老師,因此我發起了由


全台南組成的學生聯盟,我找了機械系一年級的張正生及電機系的林宗棟

一同出來主持;因此,在二二八 事件期間,我們三個人是形影不離。說起

張正生,他比林宗棟晚一年考上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他很有組織能力,光

復後回來編入機械科;林宗棟是非常優秀的人才,是陸軍士官學校畢業。

我們這個同盟,主要的工作只有一項,就是希望能夠勸阻較激動的學生不

要滋事。當時學生同盟中,包括了所有的女學校、中學校,每個學校都派

一個人來工學院聯絡,如果我沒有記錯,郭婉容就是台南女中的代表,她

是佳里人。工學院學生中,除了我、張正生、林宗棟、許金水等四人外,

還有二、三十人,我們一直都在學校。那時台南農業學校有一個激烈派的

學生,身上佩著日本刀,跑來找我,他指責我,成立聯盟後也不做什麼


事,我說服 他,並把他的刀收下。

事件發生時,也有學生出去接收武器,我怕他們生事,要他們將武器送到

工學院禮堂收藏,因此到事件結束後,學生交來的武器中有不少子彈、機

關槍、及其他的槍。




四、國軍入校

台南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委員 全成、韓石泉、蔡丁贊、黃百祿等,一

聽到國府軍隊要來,聽說準備將一切責任推給我們這些學生。我認為我們

這些純真年輕學生的活動應該由參議會負責處理,因此根據事實,曾寫下

十項合理要求,要他們負責簽字。具體的內容我已不記得了,但至少有兩

項我還記得:


一、學生受議會邀請參加維持治安,因而發生的種種問題,責任不在學

生,參議會應負起責任。

二、議會應負責廣播讓學生趕快回校上課。

我請侯全成、黃百祿、韓石泉等人開會並簽名,這張原本是我們的救命單

子,在軍隊圍攻工學院時,有一個同學將所有的資料都燒掉了,這些有價

值的歷史文獻 ,也付之一炬,實在非常可惜。


高雄要塞司令部的軍隊終於在台南二二八高潮過後派兵來到了工學院。當

時我和其他二十幾個同學因為同學都回家,唯恐學校沒人照料,尤其是外

省老師,所以留下來看守。軍隊將工學院門口圍住,並在校門口前面番石

榴園上架起機關鎗,我受日本教育,原本就敢做敢當,又自認沒有犯什麼

差錯,完全對國軍沒有戒心,就坦然地出去迎接,我還記得,帶兵來的軍

官兩手各拿著一把手槍,我見到他時,看見他的手居然緊張得發抖,手中

的槍也因此而顫動。


軍隊來校之前,台南市已平靜下來,我們認為事件應告一段落,因此軍隊

來時,我就代表在校學生迎接他們,也將整理好放在禮堂的武器點交給軍

隊,他們也沒說什麼就回去。我們以為沒事了,但為了保護學校的儀器設

備,及外省籍教授的生命安全,我們一、二十位學生們繼續留在學校,仍

每天巡邏學校。




五、意外被捕

我自認為在事件當中沒有鬧過事,不可能會被捕,哪知三月十三日竟被逮

捕。話說那天我在學校辦公室即現在的數學館,正在看書時,突然後面有

人用槍抵住我,我走出去時已有一、二十個人被排成一列了,其實他們主

要是要抓我和林宗棟,但他們不直接地問這兩人是誰?而是採用中國式的

逮捕法。他先叫一個人出來,說是其中有幾個人你認 識,一一將名字按排

列順序記下來,一共叫了六、七個人指認,這樣大概錯不了了,才叫我和

林宗棟留下來,而消防車已開來接我倆。我記得當時他們對我說,沒有關

係,沒有問題,坐上去後,汽車戴我倆到軍隊駐紮的地方(日據時代的國

民道場,現今殯儀館附近)。到這裡時,我們聽到外省兵高叫著:『他媽

的,打死好了!』他們讓我們坐在草埔上,有兩個兵在看守著我們,晚上

十二點過後才開車來帶我們離開草埔,用意不明。那時我和林宗棟兩人以

為死期到了,而互相握手,互道珍重以為此生不能再見面,沒想到並沒有

帶我們去郊外槍斃,反而是押回到台南市內的監獄去。


當時工學院除了我和林宗棟外,還有四個人先後被捕,其中李舉賢教授,

他是台灣人,在日據時期能當教授,是不簡單的。他被關出獄後,轉任台

大電機系教授,目前已退休,他被捕的原因,是因他任教授會會長,且太

太是日本人,但他在事件中沒有參加任何活動,只是學校二二八處理委員


會的委員之一。鄧凱雄是被憲兵隊抓去,他當時是學生自治會會長,讀土木


系,高我一級,他曾任市政府建設局局長。陳德信是機械系同級同學,曾

任成大機械系副教授,已退休。林宗棟,出獄後去了香港。

此外我知道被捕的人有商滿生先生,他是光華女中校長;至於李國澤先生

因會北京話,被抓不久就放出來。在我的觀察中,二二八事件在民生綠園

當眾被槍斃的湯德章律師,人非常冷靜,在大家激動時,他用盡辦法,以

安定大家的情緒,這樣的人被處死,難道還有天理嗎?他說要理智不要暴

力,言猶在耳,但他人在哪裡呢?真是冤枉死!




六、父親全力營救

現在的台灣人可分成幾種:一種是台灣化的台灣人,一種是日本化的台灣

人,還有一種是日本與國民政府製造的台灣人,及國府製造的台灣人。我

父親是屬於第二種。日據時代他是台南師範第一屆畢業生,是很有代表性

的台灣知識份子。當時他一個月賺幾十元,不但每個月做毛織的西裝,買

新皮鞋,還可養妻子兒女。我當教授時他 還笑我,我的薪水能做些什麼。

他們那一代日本化的台灣人,具有一絲不苟、不貪不取的個性。我父親在

高雄時,有日本朋友要將宿舍登記給他,宿舍中有很多書,我父親將房子

弄得很乾淨,書保留得完整,交給接收委員。哪知道,後來這類的房子很

快地都是由大陸來的人住,或因勾結買到權利的人住。當時有人由日本進

口一百二十多鋼瓶的阿摩尼亞,很值錢,要送給我父親,他不接受,並轉

交給接收委員,結果他們郤就地賣了,甚至載回大陸去賣,他看了十分痛

心,像他們有正義感的人看到這種局面,沒有不失望的。


當他輾轉打聽到我被關在台南監獄時,離我被捕已有半個多月了,當時高

我一班建築系許金水先生,一直在幫受難者的忙,他是有高尚人格者,我

很尊敬他。我父親立刻和其他被抓的家屬聯合起來,想盡辦法,由學校出

面向軍方要人,並賣盡家產不惜賄賂來救我,父親將這一段援救我的經過

都做了記錄,可是我現在已找不到了,真是遺憾。


父親為了我,將我家在高雄火車站前的四間房子,及家中存放的所有人

參,全部都賣掉。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一天,林少將居然來看


我,並拿些餅乾要給我吃,我哪裡敢吃?以為他要用藥毒死我。過了一個


禮拜,他才拿我父親寫的條子進來,父親的字寫得很漂亮,由那個星期開

始,每個星期總有一、兩樣東西送進來,有時我沒有收到,或許是被人偷

去吃了。我入獄一個月後,才有每天放風十分鐘做運動,我得以和難友同

學稍稍談話及見面,也才知道李舉賢老師在我對面牢房,而林宗棟則在我

隔壁。那時由家中送來糖果和餅乾,我趁著獄中派來的人早上來倒馬桶開

門時,將糖果丟過去給李舉賢教授。當時這些東西很寶貝,他很感謝我。

三個月後,有一位叫郎(郎文光)的軍事檢察官帶我出監獄房間,去看獄

中的審判大約三十分鐘。他告訴我,那些你們的領導者還不都是將事情推

得一乾二淨。然後帶我到司令部(設在現今的中正路消防大樓),喝了杯

茶,就叫一位憲兵帶我回到工學院,他找到校長王石安,要他在保證書上

蓋章,保證我是好學生,王石安不願保,他說他可以保證在今天以前是個

好學生。我母親要我和她去校長室,跪在校長前面請他作保,但我不答


應。她一直流淚,我很對不起她。校長既不願意保,我們只好走出學校回

司令部。在廊上碰到曾參加三民主義青年團的工學院訓導長楊奮武教授,

他用日本話問我:『怎麼了?』我答以校長不願做保,他說:『我知道


了,真是混蛋(馬鹿)!』楊教授對憲兵說,我是訓導長,我來保如何?

他說好。在楊先生簽字後,我就不再被送回監獄,可回家了。



七、獄中生活

我在獄中前後約三個月,日子久了,想起父母,曾多次流淚,也想起朋友

與同學,由於與世隔絕又沒事可作,對人生有許多感觸,就決定在獄中將

經過及感想記下來,等得出獄後寫成「獄中之記」。但寫書必須有紙與文

具。為了弄到紙,唯一的辦法就是裝病,向醫生拿藥,利用包藥的紙書


寫;我入獄前帶著一枝鉛筆在身可派上用場 ,當時文思泉湧,寫和歌、俳

句,寫了一疊。有一天我正在寫,忽然被發現了,當時的監獄房間面對走

廊後面上方有一個一尺四方的窗子,而前面只有一個裝上玻璃的洞口(約

15?0 cm),外面設有可移動的蓋子,不能由內看外,但只要將蓋子掀起由

外可看到內,就知道房內的人在做什麼事。我正在寫,一個兵剛好拉開玻

璃外面的蓋子而看到我在寫,就大聲問我在幹什麼,還好這個兵沒什麼智

慧,他並沒有站在那裡監視我,然後叫人拿鑰匙來開門,而是他自己跑去

拿鑰匙。我一想大勢不妙,讓他發現我這些紙條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乃

很快地將部份紙條吃進肚子裡,部份紙條放於馬桶裡攪拌,但我又怕他起

疑,就把一張寫懷念母親的詩留著。他進來後就叫我出去,他帶我去見階

級高一點的人後,他要我跪,我不跪,他踼我的腳,只好跪了。這種對我

的侮辱,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前面有個人,旁邊有二個看著,那個在我前

面的人由口袋拿出一枝鉛筆,玩啊玩的說,你這是第二次被發現了,是要

槍斃的。其實我才是第一次,那鉛筆不是我的,哪有這樣誣賴的事?像這

樣造假而入人於罪的可恥行徑,令人不寒而慄,使我對祖國來的人覺得非

常恐佈可怕。從那以後半個月,我只要聽到外面停車戛然而止的聲音,都

會嚇出一身冷汗以為要來抓我去槍斃,這種滋味不是親身體驗的人,是無

法了解的。


前面說過,關一個月後,有十分鐘放風,林宗棟問我如何消磨時日,他教

我坐襌,我聽他的話,在牆壁畫了兩個眼睛對看,看到拿一把梳子在眼前

幌過去,就可以看到梳子有幾齒。林宗棟就提議我們要「對話」,用摩爾

式電訊號來談,但我不會摩爾式,乃相約照日文字母的順序敲聲音來「談

話」,我們緊貼牆敲來敲去,到後來腦袋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說〞什

麼,當時的對話常常是:『你現在在做什麼呢?』『我在坐襌。』『很


好。』『不要哭喔!』『不哭!』這樣子日子好過多了。

獄中飲食也不好,雖吃米飯,但我們新人是小碗,而舊人是大碗,我常吃

不飽,告訴那個送飯來的人說,要吃大的那一碗,但這是不可能的。下飯

的菜,湯內有蕃薯葉,飯中加了些豆渣讓我們下飯,因有鹹味,比較容易

下飯。後來還好連豬肝類也由父母設法送進來。


我在監獄的後半段,有個叫陳天龍的人關進來作伴,他是朴子人,他自己

說他是 兄弟(遊手好閒者),他來時胸脯都是槍托和槍管打過的痕跡。他

進來後,常常唱歌說笑。我想家流淚時,他問我說:『你哭什麼呢?我只

怕放飯的鋁碗吃不進去(吃不飽),還有什麼好煩惱呢?』他的樂觀、幽

默,我還記得。




八、人生觀改變

自從經歷過這件事後,我的人生觀完全改變,度著過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漫長的四十年來在白色恐怖下,我的精神生活很枯燥,但我們學工的還

好,再怎麼戒嚴我們還可放手去研究。我還因此在民國四十九年得到了徐

立夫教授所頒贈全校唯一的優良教師獎,獎品包括二百元美金(當時的講

師月薪約二十元美金)和"Advances in Chemical Engineering"一套。


倒是學人文的,尤其是學歷史的,除了每天撒謊外,還有什麼可以做?我記得日據時

代,有一批御用學者,那時很神氣,麥克阿瑟一來,他們連臉都不敢露

了。我自畢業後一直留在成大,算起來我在成大已有四十九年,工學院是

我唯一的生活舞台,學校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我因為生活態度消極,也

不想更上一層樓,也不去國外,我當時的思想是,能在自己故鄉住得下去

的人,是最偉大、最幸福的人。但我最近後悔了。台灣的一些石化工業


等,已不能再多了。我每次都向學生說,我們學化工的要有責任改善台灣

的各種化學工業所引起的環境汙染,為自己和子孫提供一個可居住的好環

境,我後悔自己沒有移民到國外去的原因有二:


1. 環境汙染的嚴重,已令人難以忍受,而對各種環境的破壞更是令人心驚,

不可再增加任何嚴重汙染環境的工廠,如輕油裂解廠,但政府郤執意

還要再蓋。

2. 台灣人的氣質,已變得不知什麼是應有的台灣人,台灣人顯示的是淺薄

的暴發式文化,根本沒有內在的生活品質與氣質,令人失望。尤其是國府

製造的台灣人,自己不知道是台灣人還是什麼人?有認同的危機。


另外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也常令人心灰意懶,人和人之間不能說真話,只能

說有關玄虛不切實際的笑話,比較保險。我記得「自由中國」雜誌還准發

行的歲月裡,有一天化工系的萬冊先主任叫我去看他,萬主任說:『上面

派人來查你的資料,我問你,最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你仔細想一


想。』我受到二二八事件與以後所謂白色恐怖的影響,對於公家的任何事

情,早就採取不批評的態度,怎麼可能有什麼事發生呢?他對我說:『你

是不是批評過蔣總統連任的事?』我說不是批評,只是有一次系內會餐,

我拿了「自由中國」上有一篇反對蔣介石連任的文章給他們看,說裡頭有

這種文章。我這才知道,原來化工系內也有專門打小報告的人,也就是說

每個系都有所謂安全人員,這樣使我對自己的言行更是特別注意,處在這

樣的政治恐怖下,相當辛苦!由於萬冊先主任的推薦,我於民國四十七年

十月被聘為第一任的化工系工廠主任,民國四十九年八月無故被撤換。現

在回想起來,應與上述事件有關。




九、感慨無量

前幾年關懷二二八事件人士(例如林宗義博士),他們開始提倡要為二二

八事件立牌,建紀念館,我心中很是高興,認為這些是打破禁忌值得一提

的事,嘉義的二二 八紀念碑的立碑典禮我也去參加過,對我個人而言,我

已超越了二二八的痛苦。我記得光復當時有個教歷史的老師叫做中根先


生,我問他說:『中根先生在這個時代,你有什麼感想(我是指日本投降

一事)?』他告訴我說:『做一個日本人實在很悲哀,不過當一個歷史研

究者能活在這樣的一個時代裡,也是很幸運的。』我超越痛苦的想法是,

做為人類的一個,我能多看這麼多,經歷這麼多的事,使我的人生內容更

為豐富,是一種萬幸,我現在就以這樣的心來面對二二八。


記得李登輝先生當選總統後,首次的記者招待會中,對二二八說了一句不

得體的話,他只要人向前看,這是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如果不能面對過

去,如何有更好的現在和未來?如果這句話是曾經受過痛苦的林宗義先


生,或者是其他受難者及其家族來說,那就另當別論了。我記得二十多年


前我到日本廣島市去看日本人為原子彈爆炸而設的紀念碑及紀念公園,並

參加了他們在廣島舉行的和平紀念日,他們的口號是:『 No More Hirosima!』

我聽到台上有日本人在演講,他們批評原子彈的投擲者,以及原子彈之慘。

我正色地對日本友人說,你們沒有資格說這話,這是日德兩

國引起的,怎能怪別人投彈,要先反省自己。日本友人至少在表面上表示

服氣(現在我不會再向日本人說類似的話了)。

我對二二八的看法是,台灣甚至全世界,絕對不能再發生像二二八事件的

慘劇,要以博愛的心情來超越這個痛苦,而對二二八的研究要由人文精神

來考查,比如說祖國來的國民政府,對台灣人殘忍的做法,不自我反省,

還要台灣人不能生氣,如果站在以下這些角度來看,實在很難釋懷。


1. 二二八發生在非戰爭期間。

2. 自己人打自己人。所謂祖國來的人,對歡樂而投入祖國懷抱的台灣人進行大屠殺,

把台灣菁英無法無天地殺害!所以二二八事件,實在比投原子彈還要殘酷,

這是人類的悲哀,台灣人的劫數,我 只 能 說 : 『 No More 228 Incident! 』



十、籌建林茂生教授紀念銅像

林茂生教授字維屏,號耕南,府城竹仔行(即今民族路遠東百貨公司)一

帶人氏。年輕時以優異成績考入東京帝國大學,主修東方哲學,一九一六

年畢業,是台灣人第一位得東京帝大文學學士者。東京帝大畢業後,先生

回府城任教於長老教中學校兼教務主任,主授英文,並在台南師範學校兼

課。


一九二七年先生又以教學優秀,為總督府遴選為在外研究員, 赴美國哥倫

比亞 大學深造 ,主修哲學,投身當代哲學泰斗杜威、門羅二師門下,二年

後獲得哲學博士學位,是台灣第一位榮獲博士學位者,亦為台灣少數主修


哲學獲得博士學者。

一九三一年(昭和六年),林茂生教授由台北高等商業學校教授調為台南

高等工業學校教授,並兼任圖書館館長,負責籌劃圖書館的興建,同時主

授共通學科德語、英文,是當時全校唯一台灣本島籍教授,敘高等官三等

六級俸,官階僅次於校長若槻道隆。


林茂生教授是於一九四一年因官階高於學校校長佐久間巖,有違體制,不

得不請辭離去,如加上在校兼任教授時間,總計先生在台南高等工業學校

共服務了十四年,但他的學術成就及為台灣人創下的多項第一,則仍為在

世的學界後進所稱道 。


林茂生教授離開台南高等工業學校後,轉往就任皇民奉公會中央本部國民

動員部長,日本政府希望林教授能協助推展把台灣皇民化,林教授後來以

此職非其所願,因此面臨幾年的失業。林教授 不為生活折腰,保持府城人

的特色,不願講日本話,不願為皇民化運動宣傳,做一個有骨氣有尊嚴的

台灣人。日本投降後,林教授奉命參加接收台北帝國大學,改名為國立台

灣大學,任首任文學院長,並兼任圖書館長及先修班主任,創辦民報,批

評時政甚力,為當政者所忌,於二二八事變中為一批穿制服的武裝人員所

挾走,從此一去不返。於是台灣第一位東京帝國大學文學士,第一位留美

主修哲學的碩士、博士,與諸台灣社會菁英同時沈冤於歷史之中。然其高

風亮節,誨人不倦的風範,則長存於受業諸生及每一個認同台灣人士的心

中,直到永遠。


近年來政治禁網較弛,二二八事件相關的史料相繼公開,行政院並組「研

究二二八事件小組」,發表「二二八事件研究報告」,使此一重創國人心

靈之慘劇,得以初步獲得解禁,而恩師林茂生教授之冤略可昭雪。林茂生

教授於本校前身台灣總督府台南高等工業學校創校時,主授德文、英文,

為期十一年之久,其間兼任共通科科長 及圖書課課長,為本校圖書館奠定

基礎,功績卓著。受業諸生為感戴林教授之恩德,由劉盛烈(本系第一屆

畢業生)、馬學坤、廖惠模、林長城四位學長發起,招募基金,由馬學坤


負責,針對台南高等工業學校在台校友募款,共募得約新台幣一百萬元正,預備鑄造


紀念銅像,出版紀念專集,餘款則捐贈母校圖書館,購買台灣文化歷史及

二二八事件相關圖書。銅像則委請北投周瑞明先生塑造,而在本校立像事

宜,則因本人在母校任職,就近交涉接洽。本人民國卅四年入學台南高等

工業學校,為台南高等工業學校最末一期學生(第十五屆),當年學生時

代,只要一提及林茂生教授與杜聰明博士,台籍學子無不奉為偶像,連日

本人對此二位台籍菁英亦深為景仰。


紀念會事宜承蒙校長馬哲儒博士、圖書館長李建二教授、主任秘書蔡三元

教授、校友中心葉茂榮教授、吳振成教授以及其他校內同事的鼓勵與協

助,得以順利推動。銅像將暫立於圖書館二樓大廳,以資紀念。俟將來新

圖書館建成,或校史館創立時,再決定永久安置之所,至於事略諸文則委

本校校史修纂委員會主纂歷史系石萬壽教授負責,銅像台座則由中華佛具

總匯倪嘉隆先生設計,銅版鑄造由宏泰銅字公司吳至宏先生製作。紀念會

瑣事大都由馬學坤學長、林茂生第二公子林宗義博士與本人商定,並於民

國八十三年,西元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四日舉行揭幕典禮,祈恩師風範長

存,精神永續。




後記:誠如劉盛烈學長在林茂生教授銅像的揭幕典禮中致辭所說的,我們

是一批親身體驗過日本殖民政策的傷害、痛苦之人,二二八事件之後接著

又是白色恐怖及四十多年的戒嚴,人人自危。直到近半世紀後的今天,我

們這些僥倖尚在人世的人,才有機會為林茂生教授塑造銅像,講出當年的

經過,也得到安慰,心裡實在很高興、很滿意。






                                                                    83 年 7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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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的不是很好 加減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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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71: 就老人家口中的狗去豬來啊1F 02/27 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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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ter: 每每看完228的故事,都對國民黨怒到不行...3F 02/27 07:28
driftyem: 這篇也是20年前文章了 他說的台灣人暴發戶氣質現在比較4F 02/27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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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yMatthews: 狗冥黨的真面目 台灣人看清楚了7F 02/27 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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