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watase124 (Laura)標題 [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3)時間 Thu Mar 9 21:05:58 2023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3) 8章
*
因為小說裡的稱呼和電視劇不同,先來個對照文。
王大妃/慈殿/英祖繼妃/貞純王后金氏
義烈宮/英祖後宮/正祖祖母/暎嬪李氏
景慕宮/思悼世子/正祖生父
孝康惠嬪/慈宮/正祖生母/惠慶宮洪氏
慶壽宮/和嬪尹氏
淑昌宮/元嬪洪氏
*
第八章.柿子蒂
溼漉漉的春雨一停,百穀自冬眠中甦醒。在青蛙哭泣、黃色的香瓜花盛開的季節,宮裡也
發生了有趣的事情。
「國本至今懸缺,令臣子們日夜擔心,主上也理解這個懇切的願望,卻始終未見關心。」
王大妃下了諺教,以怪罪王的漫不經心起了頭。
「不幸的是,中殿有病而無望,即便有無數宮人,但主上對於卑微之人興致索然。如此下
去,將無顏面見先王,至少要透過揀擇延續血脈才行。」
簡單來說就是,王已經二十七歲、但至今未見後嗣,要從兩班家揀擇後宮……的意思。事
實上,儘管王大妃從王登基那天起就催促著要有後嗣,王的反應並不積極。隨著同齡臣僚
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的出生,更經常以怎能如此怠慢來斥責王。王始終以「先王三年喪期
尚未屆滿,還不行」或「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有了」等不冷不熱的藉口推託,久了也不免
讓人厭煩。中宮無法生育、王對女人的取向又非常狹隘,但王大妃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當然,王這次也是為了擺脫困境而費盡心思。
「寡人也知道慈殿下諺教是迫不得已,但這只是在表明意願而非時間緊迫。」
臣僚們異口同聲地站在王大妃那邊,諺教師出有名、國本懸缺的憂慮是臣僚應有之義。即
便王堅持要從前朝先例開始審視,但再推辭下去也是不孝、最終王還是舉起了白旗。
*
王足足氣了半個月多。表面上未對王大妃和臣僚們表現出不悅,但暗地裡卻像抓老鼠般揪
著宮人們不放,而德任也因此遭了殃,只因為衣服沾了髒污,被唸到彷彿靈魂出竅。
「王室即將要迎來喜事,但龍顏為何始終陰沉?」
忍無可忍的她委婉地問道。
「女人多了、麻煩自然也多了。」
王突然皺起了眉頭。
「我明明還活得好好的,這麼早就在吵這個是什麼意思!」
另外,王似乎對於自己在床笫之間的能力被懷疑而感到不快。
「妳覺得呢?」
「殿下是指您的御體嗎?」
「不,我是說納妾的事。」
從悶悶不樂的龍顏來看,王沒有想要問她的意見。
「也沒什麼壞處不是嗎?」
總之,德任陷入了真摯的苦惱之中。
「若是小人的話,想要有三個妾,漂亮的妾、和善的妾和好笑的妾,小人想依照自己的心
意挑選……儘管連要養活自己都有困難,但反正小人也只是說說而已。」
「妳還真是沒有說不出口的話。」
他似乎非常沮喪。
「外表人模人樣的,心裡怎麼會有那些鬼鬼祟祟的想法?」
「女人為女人著想,有什麼不可以嗎?」
德任調皮地笑了。
「不過,殿下真的對女人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嗎?」
懷著試探的心情問道。
「沒有!有那種的時間還不如想想儒生。」
果然,剛直不阿才最適合他。德任在心裡咂了咂舌。因此,女人們也不太喜歡王。
「嗯,但我偶爾會想起某個人……」
王擺弄著放在書案上的書。
「內心難以捉摸、令人感到厭惡。問了要揀擇後宮的事,想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那人的
臉色卻一點都沒變,甚至還跟我胡亂地瞎扯一通。」
德任完全摸不著頭緒。
也就是說,王對女人毫無興趣、一心就只想著儒生,儒生之中有一位殿下厭惡之人?那會
是某位臣僚嗎?不過,王要揀擇後宮和儒生有什麼關係?
這取向還真是特別。雖然不知道在說誰,但問清楚又很麻煩,所以乾脆敷衍了事。
「呃呃……應該有自己的苦衷吧。」
「妳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王突然睜大了眼睛,實在猜不到的德任只好用笑容來回避。
「嘖,果然是傻丫頭。」
王自己一個人在鬧脾氣,於是又開始嘮叨了起來。
*
在各種懷疑和無數期待中,終於來到了初揀擇的日子。
「妳去一趟別宮吧。」
候選姑娘們進宮的消息一傳開,王就找來德任。
「怎麼,不想去嗎?」
王露出期待的表情。
「怎麼可能不想去。」
「……當然有可能。」
他噘著嘴轉身。
*
在寬敞內室的正中央、候選姑娘們墊著坐墊。尚宮們於左右兩側嚴肅地侍立著。內室上座
是兩位婦人,從珠簾垂下的另一側瞥見長相。一位是王大妃、另一位是久違的孝康惠嬪。
「左郎金在進之女,癸未生、十五歲。」
從最右邊開始依次點名閨秀,順序似乎是按照其父親的官職品階混著坐、個性各不相同。
第五個站起來的姑娘是德老的妹妹。
「傳教官洪樂春之女,丙戍生、十三歲。」
眾人的視線往洪氏姑娘身上集中。
「天啊,根本還是個孩子!」
清衍被嚇了一跳、喃喃自語道。
這句話並沒有錯。儘管十三歲還很小、也是能成親的年紀。只是洪氏姑娘與同齡人相比更
加蒼白、嬌小,夾在其他已達婚齡的閨秀之間,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又更小。然而,尚
未成熟的外貌非常美麗,白皙的皮膚、宛如桃花般染紅的臉頰、彷彿美麗的月亮般白皙的
眼眸,與她以美貌聞名的哥哥非常相像。
唯獨在輪到她時引起騷亂,令洪氏姑娘尷尬地紅了臉。
「妳是都承旨的妹妹嗎?」
「是的。」
洪氏姑娘的音色充滿了稚氣。
「若長得像哥哥,資質應該不錯。」
似乎沒有找到合適答案的洪氏姑娘只好默默地低下頭。
王大妃提出了各種問題,那些是從閨房長大的閨秀絕對不可能不知道、非常容易的問題。
洪氏姑娘儘管緊張,但仍沉穩地回稟道。
「言談真是無可挑剔。」
像下屬般乖乖看著的孝康惠嬪刻意地插了嘴。事實上,她從洪氏姑娘一站起來時,就表現
出極大的期待。
「那麼我最後再問妳一個問題吧!妳知道……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是什麼花嗎?」
這是一個需要動一點腦筋的謎題,一點都不像是王大妃會問得問題,但洪氏姑娘的臉上卻
紅了起來。
「是棉花。」
彷彿在等著這一刻般,答案自她的口中吐出。
「因為這是溫暖了可憐百姓的感謝之花。」
「這是我被揀擇為王妃時先王親自問得問題,當時的我與妳一樣,給出棉花這個答案。」
王大妃的嘴角閃過了微妙的笑容。
「都承旨把妳教得很好。」
與其說是單純的稱讚,不如說是刻骨的印象。
「正郎沈豐志之女,甲申生、十六歲。」
輪到其他的姑娘,但沒有任何一位像洪氏姑娘一樣被叫到前面去。初揀擇就這樣結束了。
*
難得地被提議要喝杯茶的清衍攔住,去了後苑。為了要尋找一處靜謐之地而繞轉著,才在
幾年前一起謄寫郭張兩門錄的亭子停下來。
「都承旨還真是拼命地要讓妹妹……」
吹著涼爽的風,清衍聳了聳肩。
「完全不符期待啊。」
「是啊,正郎的女兒更好。看起來應該很會生孩子、一臉福氣、年紀也夠大。」
清璿也不滿地抿著嘴。
「沒錯,年紀太小很麻煩。」
「二位慈駕不也在那個年紀就出嫁了嗎?」
德任說道。
本來王室只要滿十歲就會開始物色婚處。
「這是為了生下元子的後宮,所以和一般情況不太一樣,我們也是到十五歲才初夜。」
「一副若不禁風的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總之,才藝和品德只是次要,最重要的還是生育力。
因為年紀小覺得她很了不起,所以想要站在洪氏姑娘那邊,事實上,德任也覺得小姑娘要
入宮為時過早,現在還是在母親身邊會更好的年紀。
「這說明都承旨的勢力非常強大。」
清衍咂了咂舌。
「中殿娘娘真可憐。」
「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清璿覺得在僅次於正宮揀擇的華麗三揀擇之中,身為王室內命婦名義上的首長的中宮不敢
吭聲、只是藏在背後的她很可憐,對中宮的境遇表現出關心。
「對於娘娘長時間無法懷孕的原因,不是有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推測嗎?」
清衍壓低了聲音。
「其中甚至還有傳聞說,娘娘小時候臥病不起,火氣波及娘娘的子宮,幾天前有人提出上
疏,要求找洋醫進行治療,都承旨卻說娘娘的病絕非用藥就能治癒,還為此動怒。」
放著自家夫人的身體不顧,卻對國母的玉體說三道四,都承旨的行為還真是放肆。
「殿下又袖手旁觀了嗎?」
「殿下何只是看著而已,還說都承旨說的都對,聽說還當面駁斥上奏的人,說王室的問題
不關他的事。」
清衍嘆了口氣。
「中殿娘娘應該很鬱悶吧,若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失,就應該要表現出來才對……」
鬱悶和謹慎只差一點,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就像王很重視謹慎,但卻無法忍受鬱悶。
「就只不過是一個後宮而已,非得要一個個揀擇是怎樣?」
清衍又開始嘀咕。
「只要挑一個還過得去的宮女睡一覺,到底哪裡麻煩了?如此一來,也不會傷害到中殿娘
娘,那麼討厭讓宮女承恩是有什麼毛病?」
「因為殿下在這方面總是特別嚴苛。」
清璿的聲音裡透露了「若經常出入妓房的夫君,能有自己哥哥的一半好,就別無所求的懇
切心情……」但不會察言觀色的清衍只是在一旁吵個不停。
「我們的祖母義烈宮也是宮人出身,殿下怎麼會在這方面這麼嚴苛呢?」
靜靜地聽著的德任,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怕別人不知道妳是宮女?妳也很喜歡那種故事吧?」
「哎呀,哪有不喜歡聽愛情故事的人。」
德任若無其事地搪塞一番。
「因為是愛情故事……沒錯,確實是很美麗的故事。」
清衍得意忘形地起了頭。
那是先王剛登基的甲申年。某次,先王在向當時的王大妃仁元王后請安時,某位宮女吸引
了他的目光。
先王對義烈宮一見鍾情。但因為是上殿的宮女,所以不能夠隨心所欲。更何況,她端莊地
推辭了。她是出身常民的女子,也就是現實中的女人。除此之外,她還是一個非常精明的
人,年紀輕輕就進宮,嚐盡了各種苦頭。然而,先王的相思病日益嚴重,仁元王后只得站
了出來。正好國本的位置也空了,作為生產後嗣的後宮,宮人李氏終於承恩了。
兩年後,先大王三年喪期結束。才剛脫下喪服,先王便把她封為淑儀。在正式脫喪後,開
始親政時,先王竟優於賢士、先為後宮加封爵。臣僚們予以斥責,先王卻置之不理。不僅
如此,幾年之後又重覆了同樣的事。在另一位大妃宣懿王后的國喪期間,將她封在正一品
嬪,甚至還舉行了宴會。
先王甚至在她生下世子的那天乾脆守著產房。
「直到四十歲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元子,當然會那樣了。」
不知道是否因為尷尬,清衍辯解似地補充道。
「總之,與先王偕老四十年之後,義烈宮與世長辭,先王悲痛不已。身後事以僅次於王妃
的禮遇置辦,甚至還下賜了義烈的諡號。」
清衍被自己說的故事感動得熱淚盈眶。
但德任卻心有不甘。先王的熱情,她略知一二,但從義烈宮的立場來看,那種熱情並非都
是好的。必須要強迫自己接受多次推辭的承恩,又因為王不懂事的行為遭到他人白眼,處
境上應該也非常艱難吧。本來就有很多人忌諱出人頭地,後宮的位置應該也是如坐針氈。
先王與世子鬧彆扭的時候,也波及世子的生母義烈宮。在先王終於反省思慮,回到她身邊
時,可還真是任性。雖然因為心痛而轉向幼小的後宮給予的淺薄的歡愉,但卻堅信義烈宮
應該一直愛著自己,真是自私無比。
義烈宮真的渴望過帶有義務性質的愛情嗎?站在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被愛的男人身邊,對
她來說真的是幸福嗎?
「沒意思嗎?」
清衍呆楞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德任。
「太羨慕了。」
德任說了謊。
先王欠了義烈宮,景熙確實這樣說。但究竟欠了什麼?她知道宮中對待早逝的世子和義烈
宮之死的微妙氣息,記得當時的宮人們總是閃爍其詞。圍繞在強硬的先王、不幸的世子和
受寵的後宮之間,必定還有更重大的故事。
德任無法理解為何自己會執著於一個早已死去多年、與自己無關的後宮。但那就像是卡在
她喉嚨裡的一根刺,它的存在感總令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羨慕?那要我幫妳牽線嗎?」
「真是沒有不敢講的話!」
清璿責備道。
根本就沒有幫忙牽線的必要,只要在夜裡呈上酒桌就行了。
因為王是那種會在酒後問路過的小宮女要不要承恩、或發誓只走正確的路、卻越過了宮牆
去見妓女的人。儘管如此,德任仍嚥下了沒禮貌的揶揄。
*
「……我還以為妳們在做什麼為何到現在還沒出現!」
王在亭子下揹著手瞪著眼睛。
「不,殿下!」
清衍和清璿嚇了一跳站了起來。
「又私下跟出嫁外人混在一起嗎?」
「請您別責備她,我們馬上就走。」
有良心的清衍辯解道。
「快滾吧,今日因為母親允許不得不原諒妳們,若經常出入宮裡,就等著被懲罰吧。」
清衍和清璿無奈地逃跑了。
王大步走上亭子,幾個女人既煎、又炒還玩的亭子變得狹窄。
「難道慈殿還不夠,還要算上住在宮外的妹妹們嗎?」
德任被王的氣勢嚇了一跳,退了一步之後才又再走近。
「我早就說過我不喜歡我的東西被搶走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東西被搶走是什麼感覺。
在她尷尬不已的同時,王似乎也意識到此事並不值得他生氣。不知不覺地鬆開了德任的肩
膀,搓揉著殘留在自己手裡的餘溫。
「嗯!我得改一改我的暴躁脾氣……」
他如此主動地道了歉,她當然也要拿出誠意。
「不是的,是遺忘了殿下的御令,走錯路的小人的不是。」
「行了,不要和外人混在一起,只要專心侍奉我就好。」
只要順從屈服就會心軟的王,竟未找她麻煩反而緩和許多。
「總之,揀擇怎麼樣了?」
王似乎對於王大妃另眼看待洪氏姑娘的這一段描述感到十分滿意。
「不用太擔心了。」
*
沉思中的王靠著欄杆望著天空,像是品味撲面而來的草木香般,沉默許久之後,終於再度
開口。
「清璿最近過得如何?」
「若是問候二宮慈駕,您怎麼剛才不問呢?」
把人趕出去再來問候,再怎麼解釋都太遲了。
「哥哥親自過問妹妹和妹婿夫婦是否琴瑟不調是很失禮的行為。」
與冷酷的外表不同,內心是溫柔的男人。
儘管嚴苛,但心裡總是非常擔心妹妹們。對待清衍也是如此,雖然責罵要她自重,但在百
忙之中還是想著要給妹婿寫書信,縱然處理方法失當,卻仍試圖進行照顧。
「我很在意那孩子的臉色總是很差。」
王皺起了眉頭。
「興恩副尉的那傢伙根本不懂事。」
王非常慎重地看了德任一眼,彷彿在確認她是否值得信賴。
「……小時候身邊就被堵死了,我的一舉一動都被關注。因此,我物色了能告訴我朝堂內
外情況的自己人,興恩副尉明朗、交遊十分廣闊,覺得非常合適,身分是與王室親近的駙
馬這一點也分方便。」
他向她展現自己的少年時代,這樣的事情還是德任第一次。當時的她也只看過他的背影。
「但越適合反而越慘淡,一開口就對妓女說自己是我的親信根本罪有應得。潛行出宮卻一
無所獲,竟帶我去低賤的妓房,說為了慰勞我的辛勞,要讓我好好地見識一下和他一起玩
耍的丫頭。」
王的目光變得兇狠。
「本來女人就是利用笑容和眼淚迷惑男人的有害存在,妓女更是其中最惡劣的一種。因為
那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節操、一群特別的存在。」
他挺直的脖頸顫抖著,就憑他的這種死腦筋要承受嫵媚妓女們的盛宴看來還是太勉強了。
「哎呀,在那之中總會有一個您喜歡的吧?聽說最近的妓女們不僅美貌出眾、學識和才藝
也十分優秀。」
從清衍第一次把王睡了其他女人的那件事掛在嘴邊的時候開始,不管德任怎麼想都覺得很
奇怪,如此剛直的男人怎麼玩弄女人?於是決定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追究一下。
「揀擇了兩班家的閨秀奉為夫人,為何要把目光投向卑微的女人?」
王暴跳如雷。
「節操……是君子與夫人都必須遵守的美德,君王有責任要引導臣民,若為情慾驅使成何
體統?儘管男人有妾不是缺點,但對我來說那是無法容忍的放縱。」
他是一個會用比對待他人更加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的男人。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段時間,故
作清高的自己誤會了他,令德任對此感到非常抱歉,無論如何清衍似乎誤會了。
王並未與妓女們有過任何牽連,他不喜歡女人、甚至討厭妓女。他沒有走上歧路、也並未
違背決心。德任的心情莫名變得輕鬆許多,不知為何脖頸和臉紅了起來。
「……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王突然嘀咕道。
「不過這樣下去只會招來醜聞,原本想慢慢地讓它平息下來,但母親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
消息事情才鬧大。為了糾正我的行為動用外祖父懲罰興恩副尉,本來與我關係還不錯的別
監們也因此被流放。因為那件事導致我的名聲受到損害,甚至連為數不多的親信也被罷職
了。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是一個非常鬱悶的時期。」
大概能夠猜到他過度模範的生活習慣就是這樣形成的。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很多人
關注著他。
「幸好這件事沒有傳到先王的耳裡,否則若稍有不慎我也像父親一樣……」
王急急忙忙地摀住自己的嘴,藉以彌補他說得太多的失誤。
「在得到都承旨大人的效忠之前,殿下應該一直都非常地孤獨吧?」
「……嗯?啊,是的。」
「您寵愛都承旨大人的原因不難理解。」
德任裝作什麼都沒聽見般笑了笑。
「妳總是能守住自己的底線、不進一步去挖掘、也不會往自己的臉上貼金。處事態度倒也
算難能可貴。」
王讚歎不已。
不想因為無謂的好奇打破小小的和平,讓他說說自己的心裡話很好、對他有所瞭解的感覺
也很好,能再次確認對他有所瞭解之處也不錯。處在紛紛擾擾不曾間斷的人世間、令人感
到鬱悶剛直是他的人性美。因為長得好看、連別人不滿意的傲慢也覺得可愛。
「妳竟然沒有頂嘴?」
「殿下竟然誇獎了小人,令小人感到非常惶恐。」
德任無法為自己的這種情感找到合適的解釋,只好胡亂地搪塞過去。
「呿,那才不是稱讚,只是覺得意外。」
龍顏瞬間被燒紅。
「總之,很礙眼、又令我動搖。」
王突然轉身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想要維持兩人之間某種看不見的距離的法則一樣,靠得越
近似乎就離得越遠,但德任並未對此感到遺憾,只要他往後退她就安全了。
*
看著王和德老消失在遠處。明明是兩個男人的背影,但怎麼心裡感覺怪怪的。
*
再揀擇和三揀擇毫無意外地就這樣過去了。洪氏姑娘進入王室得到了破格的待遇、作為地
位僅次於中宮的內命婦無品嬪,宮號淑昌、嬪號元嬪。嘉禮當然也辦得很隆重,儘管王屢
次強調要節儉,但最初就參考大國貴妃的前例,因此會有這樣的結果顯而易見。
除了年幼的淑昌宮被沉重的盤髮壓得直搖晃外,嘉禮在一片祝福聲中順利地結束了。
但第二天出現了問題。
中宮在出乎意料之時進行了反擊,她以天熱玉體不適為由,拒絕了淑昌宮的朝見禮。然若
正宮不主動接受問安,就無法向慈殿和慈宮問安。盲目地在院子裡等待著的淑昌宮好像馬
上就要暈過去。大雨淅瀝淅瀝地下著,天氣十分地悶熱、禮服又很不方便……對於一個年
僅十三歲的小女孩來說簡直就是酷刑。百官們也左右站著懇切地請求,但終究中宮還是沒
有打開大門,天色就那樣漸漸暗去……
又再過了三天。包含暫時先退到別宮的淑昌宮在內的所有人都非常焦急,急切地聲聲呼喊
著,中宮卻仍無動於衷。連中宮的母親來勸,中宮依然不為所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逼迫
糟糠之妻接待妾室而感到尷尬,還是因為不知道中宮為何到底會這樣出現而驚慌失措,連
王室也不敢催促。
*
王的態度變得十分刻薄。最初,德任接到要求她要在五天之內把數百本內命婦的藏書整理
好、甚至必須製作目錄的荒唐的任務。當然她並未如期完成,因此受到嚴厲的懲罰。不僅
如此,王還不斷地催促她必要在接下來的下一個五天之內全部完成。要不是景熙剛好前年
在中宮殿至密部時曾經整理了目錄,德任差一點又要受到懲罰了。
「不知道用了什麼計謀。」
看了一眼德任好不容易才完成的目錄,王可惡地說道。
稀奇古怪的任務接連不斷。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書庫,又要她從頭開始重新清點,調查各
宮室宮女們的財物,折磨人的方法也花樣百出。
甚至,還有越來越誇張的傾向。這次王竟然要她調查過去一百年間,宮女們參加各種活動
時穿著的服飾。儘管向王抗議說那是禮曹該做的事,但卻因為多抱怨了幾句而遭到責罵。
把微不足道的小事幫她排得滿滿、就像看不慣她無事可做的人一樣,看到她就吩咐事情給
她做,找她麻煩更是經常有的事。幾天前因為水太燙,加了冰塊才呈上去,卻說冰塊的樣
子不好看,鬧得沸沸揚揚。來回跑了石冰庫好幾趟,直到滿意為止。既幼稚又委屈的事情
從來沒停過,實在難以完整交代。
*
「該不會是都承旨在背後搞鬼吧?因為妹妹成了後宮想除去後患?」
「一定是殿下故意的,想看妳能撐到何時,感覺像故意要氣人。」
德任感到氣憤不已。
「若真的累到受不了,就暫時先躲起來吧。」
「已經試過了。我自願要打掃外面的庫房,離開了大概三到四天左右。但殿下要婢子來找
我,說是殿下大發雷霆表示我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還說怎麼能隨便外出,甚至要我馬
上就回去。」
「啊哈,看來殿下很迫切。」
景熙的臉上浮現了覺得很有意思的微笑。
「當然是想要否定妳。難道妳覺得像殿下這樣剛直不阿的人會承認自己把一介宮女、甚至
還是像妳這樣被他嫌傻的女人放在心上嗎?」
「這麼說來,幾天前殿下才在嫌棄女人很麻煩。」
「所以才有口嫌體正直這句話。嘴巴說不要、但身體很誠實,就算是殿下、大概也覺得自
己要瘋了吧。」
儘管不能因為激動而糾結,但卻莫名的非常有說服力。
「殿下只是想找一個人發脾氣吧?」
「本來男孩就會為了想要引起關注而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
「男孩嗎?殿下後天就要三十歲了!」
「聽說男人即便長大了,但內心始終是個孩子。」
景熙不以為然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要堅持到自己受不了為止。」
「不公平啦,不管殿下怎麼想,都不是我的錯吧。」
德任發出不情願的哀號。
「不會太久的,過了這個時期之後,殿下就會開始越線。」
「那會怎麼樣呢?」
「應該會行動吧,不管是把妳吃了、還是乾脆把妳拋棄。」
景熙的目光變得真摯起來。
「妳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
德任無力地聳了聳肩。
「從一開始,我就沒什麼能做的。一推就得後退、一拉就得往前。」
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拒絕王。
更何況是舉行過笄禮、向一國至尊獻出貞潔、名副其實的王的女人。是她讓自己的命運掌
握在別人手裡、自此成為了順從的僕人,但也暗自立誓絕不能超過這個範圍。
*
「妳為何要我幫妳弄來這個?明明連讀書的時間都沒有。」
那是一本宮女們之間經常傳閱的言情小說。
「當然是為了要幫人謄寫,有人拜託我。託了妳的福,竟然這麼輕鬆就到手了,謝謝。」
「妳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暈倒。英姬說妳都沒在睡,她很擔心妳的身體。」
「我的身體像牛一樣結實,沒關係啦。」
連風寒都三年才得一次的硬朗身體是家族的遺傳。
「我要做、必須這麼做。」
「為何?」
「因為不想輸。」
「嗯?不想輸給誰?」
「我絕對不會認輸。」
儘管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中、也想要抵抗。至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想要隨心所欲
地去生活。想要自己做出選擇、想要實現某些事情。
她會繼續閱讀王最討厭的雜文、不間斷地謄寫直到磨破皮為止,直到傳遍這個國家的各個
角落。就算是至尊、也不能禁止她做任何事。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抵抗,也要偷偷做他不
喜歡的事,從中感到了微妙的勝利感。
「假裝善良的孩子說什麼瘋話?」
福燕只是張大了嘴巴。
「我沒瘋。」
德任若無其事地說道。
*
內命婦令人不舒服的對峙不知不覺已經來到第六天。王很早就結束召對、回到大殿。呆呆
地望著窗外淅瀝淅瀝下著的雨,連續六天降下的豪雨已達到足以造成農業損害的程度。
「看來我的不足已經波及到了百姓。」
伴隨著複雜的嘆息,王悲歎道。
一直搆不到書架的王突然向德任招了手要她過來,德任正在某個角落裡抓著蘭花的葉子和
它搏鬥著。那原本是放在王的寢殿裡的花盆,雖然已經枯黃,但王要她不管用什麼方法都
要救活,儘管是令人為難的命令,卻也意外成了她的責任。
「妳幫我按摩肩膀吧,有點痠痛。」
「小人去找醫女過來。」
「妳來做吧。」
拍了拍沾滿泥土的手,德任慢吞吞地走向王。因為王習慣以同樣的姿勢熬夜讀書,所以他
的肩膀非常僵硬。
「痛快地搥下去吧,力道怎麼這麼輕。」
即便她把累積的怨氣全用在手上,但他卻連一丁點痛的感覺都沒有。因為他的肩膀非常地
寬大,並非她能一手掌握的程度。
「小人去請力氣大的內官吧。」
德氣忿忿不平地頂了嘴。
「一旦負責了工作,就別找藉口離開。」
果然不懷好意。
既然如此,那就要聽到他喊「好痛,輕一點吧……」才痛快。於是,德任於是把全身的力
量集中在手上、狠狠地搥下去,但看來沒什麼用,王仍覺得不痛快,不一會就厭倦了。
「不知道中殿為何那樣?」
在德任手臂發麻、額頭冒汗的同時,王突然說道。
「妒忌的根本是愛情……」
怎麼又想說心裡話了了。
「中殿與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成親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從來不需要愛情。夫妻之間的情誼
必須要莊重才行,若是過度了只會傷到彼此的體面。」
回顧往昔的王實在太冷靜了。
「中殿是一位德才兼備的人,安份守己、作為我的夫人,很認真地遵循自己的本分。」
王說道。
「只是……就像我對中殿沒什麼想法那樣,中殿對我也沒什麼太多的想法。」
妻子過度愛慕自己的丈夫,是違背士大夫美德的毒藥,反之亦同。越是親近的夫婦、越要
謹守禮儀並劃清界線,才是君子理應遵守的道理。無處可去的愛意,只要往卑微的妾室身
上傾注即可。
「但為何會妒忌呢?」
嚇了一跳的德任把手從王的肩膀上移開。
「中殿娘娘並不是妒忌。」
明知道很沒禮貌,還是忍不住說道。
「而是生氣了。」
「不是妒忌嗎?」
王豎起了眉毛。
「生氣和妒忌完全不一樣,女人也會生氣。」
反正男人從來不會認真對待女人的憤怒。
「因為並沒有得到應得的待遇,所以心裡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中宮被徹底地無視了,受夠了滾進來的石頭。貪圖只有王妃才能享受的特權、被允許使用
只有國母和國本才能使用的「元」字,區區後宮竟接受內醫院和臣僚們的問候,即便再無
力的中宮,也很難完全不動怒。
「殿下只要稍微安慰一下,站在娘娘那邊、替娘娘著想。下令降低後宮的待遇、重新確立
正宮的地位。如此一來,就能解開娘娘的心結,娘娘就會熱情地歡迎淑昌宮。」
王依舊悶悶不樂。
「那麼溫和的人怎會如此?」
乍看之下,中宮似乎很怕王,若撐到這個地步,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意
外的是,她的心中存在著一個不容侵犯之處。作為女人,她可以忍受自己被夫君無視,作
為王妃,她無法忍受自尊心受到傷害。難道是因為侍奉夫君時,也要堅守本分的夫人嗎?
「妳是真的知道才教我的嗎?」
「小人發過火、也曾妒忌過,所以很清楚是怎麼回事。」
德任理直氣壯地說道。
「妳什麼時候感覺到妒忌?」
王對無關緊要的部分表現出關心。
「大概像是……明明大家吃得都一樣,但別人的年糕裡豆沙卻更多,或……」
儘管氣勢十足的自誇了一番,但突然間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真是微不足道。」
王笑了。
「因為太過微不足道,所以覺得有點可愛。」
因為覺得很奇怪、心裡驚跳了一下。是和院子裡養的牛和雞一樣可愛的意思嗎?
「嗯,總之,與一輩子都沒有妒忌過別人的殿下相比,小人更善解人意。」
「這才不是妒忌。」
「為何不是?」
「憤怒和妒忌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件事,妳怎麼能分不清妒忌和嫉妒的差別?」
「但……」
「妒忌最早是指男女之間互相吃醋,嫉妒是包含了妒忌和猜忌的統稱。所以,你微不足道
的感情只是嫉妒、但不是妒忌。」
「我只知道那是同樣的意思。」
德任瞪圓了眼睛。
「殿下嫉妒過嗎?」
「當然沒……」
本來想生氣,但王停住了。
「最近確實有過不快的時候。」
王回頭看了看德任,彼此的視線交匯了,從額頭、經過脖子,最後來到胸部為止,視線裡
帶著黏膩感讓她感到害怕。
「看到某人和別人在一起就感到生氣。」
表情有些微妙、像是後來才醒悟過來的人一樣。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妒忌。只是……」
王喃喃自語著。
「都是因為妳害我也搞混了。」
王皺起了眉頭。
「怎麼可能,小人又沒說什……」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想要惡作劇般。
「為何還沒救活?」
指著發黃的蘭花找麻煩。若能在半天內救活枯葉,那是神仙、不是人類。
「對於行動遲緩的罪行,明天之前寫好反省文。」
「啊,不,您不是要我到明天早上為止必須掌握大殿退膳間的用品並向您報告嗎?」
「兩個都做到不就行了。」
無奈的德任只能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忍住。
「尹默在外面嗎?」
王突然站起來。
「我要去一趟中宮殿。」
不知為何不悅的王,把整理衣裝的工作交給寡言的內官,斜眼看著她、喃喃自語道。
「怎麼可能。」
接著,王便離開了。
*
第七天,中宮終於接受了淑昌宮的問候。
不像死裡逃生的人、意外地非常溫和。淑昌宮很年輕、姿態優美又十分可愛。中宮牽起她
的手,小小年紀就成為王室成員的難處給予了安慰,甚至流下了眼淚。為人厚道的她賜給
淑昌宮五甕紅醋和十甕白蘋酒,還親自給淑昌宮娘家送了食物。
只是直到儀式結束之前,始終讓淑昌宮待在堂下、不讓她到堂上。天氣晴朗而炎熱,擔心
年幼的後宮身體會吃不消的孝康惠嬪想讓淑昌宮到堂上來,但王出言阻止了母親,堅定而
嚴肅地表示,若中宮讓她在堂下,那就應該要那麼做。
隔日,一直下著的雨便像謊言般停止了。
*
首次合宮的日子定下來了。那是觀象監傾注心血挑選、適合舉行初夜的絕佳吉日。王從傍
晚開始沐浴齋、換上新衣。
「真麻煩。」
為了等待子時的到來,王一邊翻著書、一邊喃喃自語著。
* 子時:23 ~ 1 點
王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從老尚宮們坐在他的旁邊,對如何正確的合宮進行說教開始,就
一直如此。把早就都知道的瑣碎小事,鉅細靡遺地說出來令他勃然大怒。
這也是非常敏感的事。
王室的正式合宮非常尷尬。至尊夫婦一旦進入寢殿,四周會被老尚宮們包圍,這是為了建
議王要做什麼、該怎麼做,或在王過度投入精力時方便收拾殘局,就這樣……隔著單薄的
屏風,在老尚宮們看著、聽著的情況下進行交合。另外,要與生澀的處子合宮也是件苦差
事,若有人在一旁指手畫腳,再大方的男人也會生氣。
但若站在女人的立場來看,王實在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女人必須遵守的規則更多。不能直
視君王、不能大聲說話,不能亂碰御體、不能隨意動彈。儘管偶爾也有歡愉的部分,但通
常都只是像木頭般靜靜地躺著等待結束。
「妳今晚值班嗎?」
王用一臉又想做怎麼的眼神看著她。
「是的,小人會守在寢殿外面的走廊上。」
大殿將會空空如也,無論是嚴酷的尹默、還是愛找她麻煩的大房尚宮都會離開。這是一個
難得的平靜夜晚,就算打瞌睡、吃零食也不會被責罵。
「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呢?」
王像是能預知一切般說道。
「我不在就那麼開心嗎?」
與其惹怒王,不如在還沒被抓到把柄前就好好安撫。
「當然不是,小人已經開始想念殿下了。」
「越來越會說話了呢。」
幸好龍顏只是染上了紅暈,王並未因為奉承感到不快,
王在過了亥時之後才動身。一起出動的還有王的乳母、大房尚宮、年過六旬的老尚宮們和
兩、三個內官。
* 亥時:21 ~ 23 點。
「不知道年幼的淑昌宮能不能做好。」
徐尚宮望著遠處的燈光說道。
「漂亮的兩班小姐要度過初夜,應該不容易吧。」
「原來後宮也會像正宮一樣進行正式的合宮嗎?」
「通常不會這樣做,但那位是為了誕下國本才揀擇的無品嬪,所以才……」
意思是儘管有些尷尬,但卻是極大的禮遇。
因為天氣不好或發生災難等原因,經常被取消的王室合宮非常麻煩。
要算日子、還要算孩子生辰八字,為了懇請上天賜予王室健康的王孫,必須進行祭祀。總
之,要做這做那的麻煩。但在某些方面來說,也算是至誠的照顧。
「總之,我先睡一下,您需要的時候叫我吧。」
「哎呀,妳這是明目張膽地偷懶?」
徐尚宮說不出任何話,像是鼻子被堵住般。
「還請多多關照,我真的太累了。」
「嘖,妳和殿下又怎麼了,妳又惹人嫌了嗎?」
「我可是什麼都沒做。」
「是啊,哪次問妳不是這樣說。」
徐尚宮對此嗤之以鼻。
夜裡的走道十分冷清。倚著牆坐著、感覺像一個人佔領了全世界。伴著草蟲的鳴叫聲、搧
著扇子驅散炎熱。儘管說了想要睡一覺,卻意外地打起了精神。全身因為累積的疲勞而發
出吶喊,但她的眼裡卻找不到絲毫的倦意,很自然地陷入了沉思。後宮的居所裡會有吃的
東西嗎?各式各樣的想法迅速閃過腦海,甚至對王產生了興趣。
此刻的他在做什麼呢?
不能硬是抓著年幼的後宮責罵。不對,畢竟那是德老十分寵愛的妹妹,說不定王會非常溫
柔地對待她。不過,對女人溫柔多情的他會是什麼模樣?他是總在欺負自己、又很愛耍心
機的人,單憑想像難以形塑在那個狀態之下的他。或許會像他在讀書的時候一樣,用低沉
的嗓音輕喚她的名字吧。害羞的話,說不定會親切地安慰她。
才想到這裡就覺得有些異常,胸口一側感到酸澀、右耳傳來嗡嗡的怪異聲響。是因為累了
嗎?德任依次摸了自己的額頭、脖子、手腕和胸口……好燙,心臟咚咚地大力跳動著。
欸噫,反正和自己沒有任何的關係。德任閉上眼睛、能睡的時候多睡一點很重要。徐尚宮
的嘮叨果然是最棒的催眠曲。雙眼的眼皮沉重地闔上了,彷彿全身的力氣被抽掉般。
這可不是什麼能夠讓人無憂無慮徜徉其中的甜蜜夢鄉。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徐尚宮大
力地拍了她的肩膀。
德任的身體像是吸飽了水的棉花般沉重。才剛睜開眼睛,王便一臉厭煩地摸著衣領直接走
了進來。考慮到合宮是在陰氣轉陽氣的子時舉行,也太快就回來了。
「還以為會接到殿下在那裡就寢和用早膳的消息呢?」
王一踏進寢殿,徐尚宮就對大房尚宮竊竊私語。
「這又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大房尚宮嘆了口氣。
「說是和別人一起睡就會睡不好,堅持一定要在凌晨轉身回大殿,和中殿娘娘合宮時就是
這樣,淑昌宮又有什麼辦法?」
「既然有了新後宮,不是應該有些改變嗎……」
「看來不是讓我們方便的命啊。」
徐尚宮看了的眼色,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合宮還順利嗎?」
大房尚宮咂了咂舌。
「只是坐著而已。就算老尚宮們再怎麼使眼色,殿下也沒說要脫衣服的意思。」
「哎呀,血氣旺盛的年紀、能忍住真了不起。」
在尚宮們短暫的討論之後,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之後,王沒有絲毫怠懈熬夜工作。
*
德任去了中宮。中宮殿的宮人們得知是從大殿過來問候的宮人皆謹慎以待。為了回報以令
人震驚的訪問,氣喘吁吁地進到內閣的尚宮,過了很久才出來。
「聖恩浩蕩。」
這是禮貌性的回覆,只是透過尚宮轉達,顯得非常畏首畏尾。總之,得到了答案,德任也
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但當德任訪問淑昌宮時,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後宮親自出來迎接。裝飾了疊紙、以華
麗簪子盤起了髮髻的模樣,稚嫩得令人感到生疏,整理過的殿閣散發出特有的木香。
「快請進,剛好覺得有些寂寞。」
淑昌宮從娘家帶來的侍從們,因為難得能見到從外面來的年輕宮女而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切勿多言。」
「不,我怎能隨便對待殿下的宮人。」
用華麗綢緞編織的坐墊、用精良木材製成的壁櫥,豪華的物品不勝枚舉。祈願多產的屏風
是大氣的十二疊、粉碗和油瓶等化妝工具也精緻而美麗。
「那些是哥哥準備的,即便不喜歡太誇張,卻也無法拒絕哥哥。」
看著東張西望、讚歎不已的德任,淑昌宮感到有些尷尬。
「您有一個細心周到的哥哥。」
「因為是晚年得子,加上身體很虛弱,哥哥總是擔心我,把我捧在手心上。」
稚氣未脫的嘴唇掛上了微笑。
淑昌宮熱情地問了她各式各樣的問題,都和王室無關,主要是宮女們玩什麼?後苑哪裡才
能看到松鼠等無聊的問題。德任還告訴她,宮女們會約好每三個月挑一天躲開尚宮們的視
線,束起裙擺、玩踢毽子、還會打賭,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就像青澀的少女。也像穿著過
大不合身的衣服、步履蹣跚的孩子、難怪讓德任覺得很可憐。
此後半個月的時間裡,德任經常來找淑昌宮。幫她帶了兩本值得一讀的書,還有景熙用碎
布縫製的玩偶。雖然不是什麼特別的好意,但淑昌宮輕易地敞開心扉。她似乎對宮殿感到
很陌生,甚至渴望別人能親切待她。
「我哥哥認識妳。」
某天,淑昌宮提起了德老。
「哥哥說妳是個有趣的人。」
這是包含很多意義的評價。
「還說與妳往來,不會構成威脅。要我不要結交其他宮女,和妳一個人打交道就好。」
儘管淑昌宮笑得非常開心,但德任卻覺得心裡不舒服。
「都承旨最近也經常過來嗎?」
想起了嘲笑自己的王,她提出了必要的問題。
「哥哥總覺得對不起我。」
陰影掠過了淑昌宮的臉。
「硬把人送進可怕的宮裡,再自己說自己是罪人嗎?」
她握緊了小小的拳頭。
「但事實並非如此。哥哥說過要是不願意,可以不進宮也沒關係。當然這可能只是為了安
慰我而說的空話……」
淑昌宮的語調出乎意料地平靜。
「總之,是我決定要進宮的。我知道哥哥很辛苦,所以我想要幫助他。」
「您非常了不起。」
「但比我想像的還要更可怕,只是現在也不可能反悔了……」
淑昌宮的眼裡噙滿了淚水。
「王大妃娘娘很可怕、殿下也很可怕,中殿娘娘更可怕……」
微張地雙唇訴說這她的苦楚,但淑昌宮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宮裡是必須謹言慎行的地方。
「孝康惠嬪不是很親切嗎?」
「雖然如此,總說要多生幾個孩子,而我卻一直讓她失望。這樣下去,若討厭我的話怎麼
辦……」
「喜事哪有這麼容易發生,還請慈駕不要太過著急。」
德任心裡有些不滿,後宮入宮不到半年,倒也不必這麼快就開始嘮叨著說要懷孕,只是還
沒適應宮中生活的年幼後宮而已。
「那……那個,不是那樣的……」
淑昌宮看起來很尷尬。
「殿下從來沒有按照我學到的那些去做。」
「什麼?」
「意思是,合宮之日會過來,但不曾真正合宮。」
德任原本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看到淑昌宮泛紅的臉才聽懂。
「難道……您的意思是您還是處子嗎?」
初次合宮沒有成功並不意外,因為彼此之間關係還很尷尬。王那天的心情非常糟糕,不想
合宮也是有可能的,但之後過了很長的時間,儘管兩人還是有些生疏,見面的機會卻也不
少,也有很多要一起參加的活動。更何況,觀象監和提調尚宮會看德老的眼色,藉口各種
理由每個月合宮兩到三次。然而,作為當事人的王竟然不行動,還真奇怪。
「殿下只是靜靜地坐了一下就走了,若我做錯了什麼的話該怎麼辦?」
「絕對不是慈駕的錯,是殿下本來就……」
德任為尋找合適的話而苦惱。
「我很想念母親,再也受不了了。」
想要緊緊抱住淑昌宮小小的身體好好安慰她。但不管再怎麼痛苦,也必須學會獨自戰勝困
難的方法,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都承旨大人正在過來的路上。」
正當德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門外淑昌宮的侍從入內稟告。
「啊!不能讓哥哥看到這個樣子。」
淑昌宮急忙用袖子擦去眼淚,在哭紅的眼皮上拍上了蜜粉。那是一點都不像孩子的行為。
*
王又在深夜讀書直到丑時。
* 丑時:1 ~ 3 點。
最近,總是襲來的睡意令德任感到很丟臉。沉重的頭往前傾、膝蓋更差點扭傷。深刻地體
會到什麼叫作站著也能睡,原本白天時,還能利用零碎時間小睡一下補充體力,但自從去
了中宮殿和淑昌宮之後連這個也無法做到。
「妳還能有什麼事好忙的,竟像隻病雞般在打瞌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看著自己的王斥責責道,德任端正了自己歪斜的頭。
「今天也去了淑昌宮嗎?」
「是的,沒說什麼特別的事。」
「妳每次都說同樣的話。」
王闔上了手上的書。
「妳該不會又不知分寸地和淑昌宮走得太近了吧?」
「小人未曾如此。」
「妳的主人是我。」
王的憤怒語氣把德任的睡意瞬間趕跑。
「我就再問你一次,淑昌宮說了什麼?」
對德老的毀謗從來沒少過,為了野心把妹妹送進王室,倒也竭盡所能地照顧著她,把後宮
居所當成自家進出,只要妹妹說中宮冷待自己,就會氣急敗壞地興師問罪。但若照淑昌宮
的原話稟告,王必定會嫌棄淑昌宮怎麼會連出嫁外人的道理都不懂。如此一來,可憐的淑
昌宮又要被挑毛病,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德任決定進行抵抗。
「真的沒有說什麼。」
但龍顏卻不若往常,若不狡辯、似乎難以蒙混過關。
「因為始終無法適應,所以過得非常辛苦。若殿下能經常光顧、並親切地對待慈駕,相信
必會有所助益…… 」
「妳少管閒事。」
德任提心吊膽地低下頭。
「果然還有許多不足之處。」
王不滿意地補充道。
「更何況,我已經非常親切地對待她了。」
「若您能在淑昌宮留寢,看起來會更加親切的。」
「有人在身旁就會睡不好,若換了床就會翻來覆去。」
婉轉地進行說明,但王卻一意孤行。
「宗社之大計在於我,我能舒服才是首要。」
儘管是自己說出口的話,但似乎也覺得太過冷酷,於是又像辯解般補充道。
「沒錯,因為是都承旨的妹妹,所以多花了一點心思。合宮之日都儘可能遵守,去了也會
待上一段時間,到底哪來那麼多的廢話。」
「但為何會至今還沒初夜……」
言談之中,提及本應緘口不語的寢殿情況,站在後宮那邊、覺得她很可憐,確實過分了。
「怎能如此放肆,妳就那麼喜歡淑昌宮嗎?」
王怒斥道。
「小人犯了死罪。」
德任立刻跪伏在地。
也許是喜歡她立刻反省的態度,王的怒氣很快地就平息了下來。
「行了,反正妳也不會在外面亂講。」
但王的神色卻有些微妙,像是有祕密要說的孩子般掩著嘴示意她靠近。突然感到有些不知
所措,德任往王的身邊靠過去。
「我有事想問妳。」
他慎重地開了頭。
「妳都看到了、應該也知道,淑昌宮……根本還只是個孩子,揀擇的時候聽說她比起實齡
更早熟,所以沒放在心上。但再怎麼急也得要合乎道理,怎麼能要我跟個孩子合宮呢?」
吐露苦衷的王面露難色。
「雖然有想過乾脆推遲到她更大一點,但考慮到揀擇的名分和德老的面子,至少要安排合
宮。事實上,已經來月事的說法也令人懷疑。」
王沒有絲毫猶豫地直視著她。
「所以才想問妳,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來月事的?」
他竟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向一個女人提出如此令人難以啟齒的問題。
「即便是侍奉您的宮女,也不應該如此戲弄吧!」
來不及瞻前顧後,德任突然發了火。
羞恥、尷尬感與心中其他情感交互混雜。再怎麼說也是過了婚齡的處子,作為女人不被尊
重,心裡感到不是滋味。但若王真的把自己當作女人對待,又會產生令她感到厭惡的恐懼
感,那是讓人難以承受的沉重負擔,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不舒服。
「什麼,戲弄嗎?」
面對激烈的反應,王感到十分訝異。
「女人的月事是診脈時用於衡量健康的尺,也是推定生辰八字和孕婦臨產月份的依據,僅
止於此,妳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
「怎……怎麼能直接當面這樣問……」
「妳是侍奉王的宮人,心胸怎能如此狹窄。」
她看著沉穩到令人難以置信的他,一邊咂著舌、一邊思考著他怎麼能如此不知羞恥,突然
間,德任意識到王過著非常公開的生活。
從清晨起床開始、到晚上就寢為止,整天被宮人盯著,以侍候之名、行記錄之實。為了後
世的子孫,王的舉手投足都被詳實地記載。他是被關在由人所組成的窗櫺裡生活的人,連
隱祕的夫妻合宮也在宮人們的面前舉行,甚至連中宮來月事時使用的沾血布巾都堂而皇之
的在內醫院裡傳遞。他習慣了那種生活、同時為此感到自豪。
站在他的立場來看,就是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因為一點小事而發怒。
「小人確實如殿下所言。」
漸漸分不清楚什麼是正常、什麼是不正常的德任沒好氣地回覆道。
「也是,若是王室以外的人,應該會羞愧難當吧。」
王看著德任漲紅的臉頰喃喃自語道。
「不是說沒把我當男人看嗎……」
突然覺得他的嘴唇彎曲的弧度非常好看。
「是啊,確實是我思慮不周。還以為若是妳的話,會像平時那樣瞪大眼睛,毫無顧忌地回
答我,沒想到妳還會模仿女人。」
王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好,著實令她感到難以理解。
「還有……」
聲音變得沙啞。
「若我真的想要戲弄妳,才不會只有這個程度。」
她的頸線微微地顫抖著,王自然沒有錯過這一幕。
「反正我要知道,妳就告訴我吧。」
他看起來並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畢竟是王、再鬧下去就無禮了。
「小人……十八歲才來月事。」
德任像要鑽進老鼠洞般說道。
「那也太晚了吧?」
「是的,通常是十四、十五歲就……小人是有點晚……」
現在雖然沒什麼事了,但當時確實非常擔心。徐尚宮曾苦惱地說道,十八歲已經是生了兩
個孩子的年齡,怎麼會沒有一點徵兆呢?因此,每晚要她做鞏固子宮的練習、還要她服用
一看就覺得散發著憋腳庸醫氣息的湯藥,令她厭煩不已。忍無可忍的德任於是反駁道,反
正這輩子也沒有要生孩子,不做這些事情也不會怎麼樣,結果當然被狠狠地揍了一頓。
「原來如此。」
王笑了。
「現在每個月都按時來嗎?」
「是的,沒有任何問題。」
德任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對王交代這些事。
「嗯,幸好如此。」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好慶幸的,但怕王繼續問一些尷尬的事,德任於是很快地轉移了話題。
「淑昌宮沒有什麼可懷疑的,內醫院不是都知道情況嗎?」
「要想蒙混過關,也不是不可能。」
「難道都承旨大人會欺瞞殿下嗎?」
「只要是人總是會變的,儘管我並不樂見如此。」
還是有點危險。他原本是無條件愛護德老的王,每當有人說德老壞話時,王就會站出來威
脅對方,就像愛著妾室的夫君般,眾人總說王對德老的寵愛沒有盡頭。
人總是會變的,他指的是誰?是意味著成為權臣的德老會改變、還是意味著曾經熱衷於打
造權臣的王會改變?
「但淑昌宮竟然連這種事情都向身為外人的妳吐露嗎?」
王突然把矛頭轉向德任。
「只是因為年幼、不成熟才導致的失誤,所有的罪責應該歸咎於說出去的小人。」
「妳竟然在主人的面前袒護別人,實在令人無語!」
剛才的好心情不知道都往哪裡去了,王又皺起了眉頭。
「仔細想想,妳和女人相處得很好這一點真的很奇怪。不只母親、就連慈殿、清衍和清璿
都是如此,現在竟然連淑昌宮都……」
看起來像是在鬧脾氣。
「妳休想覬覦其他殿閣,還是先對我好一點吧,知道了嗎?」
他甚至吩咐了無謂的約定才讓她離開。
*
淑昌宮因風寒之故臥病已三日。雖然症狀非常輕微,但由於不能與外部空氣接觸,已有一
段時間沒能前往問候。聽說自幼體弱,所言確實不假。
即便如此,也不能顯露意圖、連中宮殿都放掉。德任今天也來到了中宮殿外,等待尚宮們
回覆。恐怕又要代為轉達「聖恩浩蕩」的話語、自從第一次造訪之後一直都是這樣。
但當尚宮終於從內閣出來時,發生了令人感到吃驚的事情。
「進來吧。」
「那小人就先退……什麼?」
「快點。」
尚宮轉身走在前面。
內殿非常寬闊。殿閣的立石、筆直的木柱,一個個都像是在誇耀著此處是生產國本的地方
般雄偉。與後宮不同,此處戒備極為森嚴、寂寥無聲。別說是內官,就連內人和婢子都無
法隨意進入王妃的居所。能夠自由進出的唯有一人,既是夫君、也是一國至尊的王。但那
位也不常來訪,應該覺得很孤單吧。與其獨自一人住在如此寬敞之處,不如像宮女們那樣
擠在小房間裡。
層層緊閉的門一扇又一扇被打開,這是德任首次見到中宮獨自一人。不被他人所遮掩的她
獨自發光、非常威嚴。坐在高位俯視的姿勢十分挺直、很有氣質、紋絲不亂。
「每次都讓宮人把妳送走,實在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中宮仔細端詳著德任。
「我聽說過很多關於妳的事。」
或許因為在屬於自己的空間,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含糊其辭,而是清清楚楚地進行了表達。
「慈殿和慈宮都很喜歡妳。」
無謂的不安感令德任的膝蓋不停扭動著。
「真神奇,我與兩殿在一起這麼久,也很少聽到她們誇獎誰。」
中宮竟對一介宮女如是說,難道不是一句帶刺的話嗎?
「連殿下也……」
中宮歪著頭。
「該怎麼說呢?殿下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
非常籠統、意味不明的一句話。中宮並未特別指出「自從遇見妳……」這一點,是故也沒
有什麼能反駁,先聽她怎麼說才是上策。
「不管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是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所以我也對妳感到興趣。」
茶點悄悄地被端進來了,幸虧有了值得關注之處。德任專注地看著冒出白色的煙氣、熱騰
騰的茶杯。
「和我玩一場遊戲吧。」
左右兩側的尚宮和內人們迅速地退了出去。
「我問妳問題,妳必須回答。反之亦如是,妳問我問題,我也會回答。」
不管怎麼說,應該要重新學習中宮所謂,跟她玩一場遊戲吧……這句話的意思。
「小人怎敢……」
「什麼都可以問,別想得太複雜。」
無力的表情、下垂的肩膀和畏縮的態度消失地無影無蹤,那是與德任原本認識的中宮完全
不同的全新樣貌。
「那我先問妳吧。」
中宮把嘴唇貼在茶杯上。
「妳有多瞭解我?」
腦海裡浮現各種場面話,但都不適合眼前的狀況。光大殿裡發生的事就令她分身乏術,那
個情況下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宮室。最多也就是在景熙吵鬧的時候隨便配合一下而已。
「小人惶恐。確實不太清楚,小人對大殿以外的情況本來就……」
無奈之下,只好實話實說。
「原來如此。」
中宮平靜地點了點頭,但眼裡卻夾雜著揶揄。她把背靠在靠背上,這是「輪到你了」的無
言的表達。德任不得不找一個可以輕鬆帶過的問題。
「您進宮多久了?」
「妳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中宮的臉上帶著笑意。
「十歲,不……九歲的時候。被揀擇進了別宮,嗯……因為病了,所以直到隔年才勉強舉
行了嘉禮。」
中宮習慣性地用手去摸臉上的疤痕。
從她忌諱說出病名的語氣來看,德任推測當年得到可能是天花。
「歲月如梭,已經開始懷念了呢。」
「應該很辛苦吧。」
「確實如此,宮女們不也一樣嗎?」
「小人豈敢將自己的處境與娘娘相提並論。」
宮女們休假還能夠外出,但王室的女人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道牆。
「是啊,小小年紀就成了王室的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宮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輪到我了,妳不瞭解我、那妳有多瞭解淑昌宮?」
另外,這個提問的意圖並不明確。
「德容出眾,言談舉止大方、不做作。」
「太粗心了。」
中宮顯得非常失望。
「聽說淑昌宮非常重視從大殿過去的宮女。」
儘管中宮語氣柔和,實際上卻是在責怪。似乎不該讓她留下與淑昌宮關係密切的印象。
「因為是殿下的侍從,才得到過分的禮遇,但私交上萬無一失。」
幸好有這種程度的應付能力還是有的。
「這麼說的話……」
中宮往後退了一步,反正她也無法硬逼。
「輪到妳了。」
「娘娘最珍惜的是什麼?」
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原以為會得到嫁人時帶來的首飾等簡單的回答,但
中宮卻出乎意料地陷入了沉思。
「我所擁有的全部。」
陰影自她的臉上浮現。
「我一無所有。端莊穩重的殿下和光明磊落的王大妃娘娘,還有把我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
的孝康惠嬪邸下……也許這個王室就是我所擁有的全部,因為我沒有別人都有的孩子。」
她苦澀地笑了。
「因此變得更加執著。我費盡了心思、就是不想讓三位上殿看不起。生怕得罪人、老怕得
罪人。如此一來,反而失去了信心、導致畏縮不前。」
中宮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最近總覺得我失去了費盡心思去守護的東西。」
意圖昭然若揭、不可能聽不懂。德任為了掩飾自己的焦慮、喝了一口茶。
「好,輪到我了。妳該不會和殿下……」
話只說了一半,中宮停了下來。
「……算了,我問妳別的吧。」
過了很久,她才又開口說話。
「妳覺得我有多愛慕殿下?」
越來越難了。
「夫婦是彼此的鏡子,娘娘有多愛慕殿下、殿下就多愛慕娘娘。」
「果然很懂得如何才能化險為夷。」
中宮並不討厭這個回答。
「但確實答得非常好,不多不少才是正道。」
中宮的語氣並非遺憾。仔細想想,她也和王一樣冷靜,這就是所謂夫婦之間的美德嗎?雖
然理智上能夠理解,但在情感上卻十分怪異。
「本來想看到妳驚慌失措的樣子,真可惜。」
中宮的話裡分明帶了刺,德任順勢裝出焦躁不安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輪到自己了,於是再
度開口問了中宮問題。
「娘娘害怕什麼?」
請回答我平凡的鬼怪、或在黑夜裡獨自醒著……之類的答案吧。
「在不久前為止,我很害怕宮女。」
但中宮又再度把話題往微妙的方向引導。
「我害怕有人被殿下看上,從而生下王子,宮女生下的王子會成為元子,最終受封這個國
家的世子。若某個人代替我履行了中殿的職責,那我的存在豈不是變得毫無價值嗎?」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直到最近才知道,我應該害怕的不是宮女,殿下的品性同竹子般耿直,卑微的宮
女是無法取代我。」
總之,居於高位的人們似乎從來不曾考慮宮女的心情。
「只有士大夫家的閨秀可以取代我。」
中宮嚴肅地說道。
「若是和我一樣的兩班家閨秀,可以生下等同嫡長子的王子。」
微妙態度果然不是妒忌,反而更接近憤慨和恐懼。
「沒能生下元子是我的罪,但若因此必須失去一切,妳不覺得太過殘酷了嗎?」
她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被自己心中的黑暗吞噬了。
「王室的母親只有身為國母的娘娘。」
德任結巴巴地安慰道。
「淑昌宮和我很像,很膽小、被身邊的人往上推。她隨時都可以取代我,想讓她取代我的
她的哥哥就在她的身後。」
中宮顯然並沒有聽進去。
「我很害怕這一點。」
只有寂靜的沉默塌了下來。
「……這是我的最後一個問題。」
中宮垂下了肩膀。
「若總是有人想要搶走妳的東西,妳會怎麼做?」
「必須守護才行。」
「沒錯,我最近做的就是那樣……守護。」
在窗外明媚陽光的襯托下,中宮的模樣顯得十分疲憊。
「妳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麼?」
「……您怎麼能對小人說這些話?」
德任首次犀利地表現出自己的意圖。
「我希望妳是都承旨的人。」
中宮沒有絲毫動搖。
「我希望妳能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淑昌宮和都承旨。我想讓他們知道,我能為了守
護中殿的威嚴做到什麼程度。」
果然還是覺得不妙。
「我苦惱了非常久,若真的把妳找來,該如何向妳說明。幸好,妳提出了適當的問題,為
我省去不少的麻煩。」
「小人不是都承旨的人。」
與洪德老的人相反的東西是什麼?德任短暫地陷入苦惱之中,答案出乎意料的非常簡單。
「小人只是殿下的人。」
她想告訴中宮,她不屬於任何人,她就只是她自己。但為了生存下去,有時候必須妥協。
「我不知道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
中宮笑容裡的苦澀比剛才更多了。又多了一個無法向王坦白的故事,抱著憂鬱心情,她像
早前進門時一樣恭敬地行禮。
「希望下次見面時能完全相信妳說的話。」
中宮以沒有期限的約定,為此次會面畫下了句點。
*
徹夜未眠的德任趴在書案上、望著天空,實在太累了、她把自己的臉埋在手臂裡。王指使
的繁雜任務絲毫沒有要結束的跡象,堅持不懈的謄寫工作也令她感到十分吃力。偏偏又不
幸地被捲入中宮和淑昌宮的戰爭,精神層面上的過度消耗令她感到疲憊不堪。
小睡了一下、很快就醒了,到了該出去的時候。伸懶腰時、再次感受到僵硬的腰背和發麻
的手腕。怎麼頭昏眼花、手竟然在顫抖。
「這麼早就出去嗎?」
從睡夢中驚醒的英姬揉了揉眼睛。
「妳的臉好紅。」
「那是因為妳的視線太熱情了。」
德任一邊抓著無法俐落綁上的衣帶、一邊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英姬鬥嘴。英姬慢吞吞地靠
了過來、把自己的額頭貼在德任的額頭上。
「妳發燒了!」
「怎麼可能。」
德任一副被侮辱的樣子。
「妳已經整整三個月都沒有好好睡覺了。眼窩深陷、臉色蒼白……看著妳的臉,殿下還能
繼續鬧脾氣……真是佩服。」
「就是說啊。」
德任用手背擦了擦汗。
「妳去找醫女啦,好嗎?」
「不用啦,有什麼好找的。」
「妳又固執了。」
「武官家的女兒弱不禁風像話嗎?」
英姬解開德任綁得鬆鬆垮垮的衣帶、重新幫她繫上。
「殿下那邊……若稍微哄一下,會不會好一點?」
「已經試過了,我不會再求他、也不想輸給他。」
「真是的,都發燒了還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
德任固執地說。看他的眼色、天天討好他實在煩死了,為別人獻身的宮女宿命令人傷心。
「即便脾氣暴躁也沒什麼耐心,妳就多擔待一點吧、天生就是尊貴之人。」
「我已經受夠了,也忍得夠多的了。」
再怎麼惹人厭也要有限度,雖然景熙說是因為有好感,但也不能拿來當成免罪符,站在只
能接受的立場,自然就會聯想到死亡。更何況這種單方面的關係,只能是主人和是從的關
係,不會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所謂王的好感,打從一開始就是一種非常扭曲的感情。
不管王有沒有好感,都覺得討厭又麻煩。
「妳面對的是任何事都能隨心所欲的人。」
「任何事都能隨心所欲的人,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擺佈我的心。」
明知道必須好好地哄一下英姬,但還是不斷地發出不滿的聲音。
「若我死了,至少可以走出宮外吧。」
英姬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
「呃,我只是說說而已。」
德任很快地辯解道。若嚇到心軟的英姬,會令她感到很愧咎。
「太晚了,我得走了。」
最終,德任選擇逃跑一途。
*
該做的事和往常沒有不同。首先,必須把早膳呈上去,或許考慮到王昨晚與內閣閣臣們一
起喝了酒,滿滿一桌都是溫和的料理,只是王也沒吃幾口,早上通常沒有食慾,本來就不
太用早膳,特別是今天起床後、甚至沒醒酒、眼睛也發黃。
「與其吃更多東西、不如多看點政務、能超過百倍更好。」
王以一臉尷尬的表情嘀咕著。
王說自己喜歡喝酒這句話並非空話,一登基就解除了先王的全國禁酒令。喝的量也不是簡
單地淺嚐而止、而是把整缸的酒倒進筒子裡喝,喝到興致高漲是常有的事,直到臣僚們爛
醉倒下為止,總是要勸著他。結果只是整天被宿醉折磨的王本人、或者因為勸酒的對象是
王,其他人必須喝到倒下為止,沒有一點好處。
在王前往偏殿之後,情況一直都很平靜,做了一上午的雜事,除了手發抖、噁心等小失誤
以外沒有什麼大問題。用零食填飽肚子後,去了中宮和淑昌宮,自從奇妙的獨對後,中宮
又和從前一樣,只透過尚宮來傳話。而淑昌宮則一如既往地與她面對面做著談笑風生。
慶幸著不舒服的一天終於平靜地過去的她回到大殿。到了晚上,王結束政務回來之後,情
況發生了改變。
王抱了一堆的東西回來,看來今天也要忙到凌晨。王不就寢,宮人們也不好說什麼。德任
只能在心裡告誡自己要撐到交接為止,但實在難以無視乾燥的喉嚨和刺痛的皮膚。
「好想吐。」
王一邊在書案上倒出一捆紙、一邊喃喃自語著。
「宿醉還很嚴重嗎?需要服用湯藥嗎?」
「行了,已經喝過了。」
「那您要吃點東西嗎?您今天都沒有用膳。」
徐尚宮忙得不可開交。每當這種時候總讓德任覺得傷心,一整天、從白天到晚上完全沒有
察覺到徒弟的狀況不好,卻對沒有一點事的王特別關心。
「與其吃飽喝足,不如餓著肚子。」
徐尚宮實在放不下心。
「這樣不行,還是得吃點什麼才可以……對了,妳不是很會泡蜂蜜水嗎?」
徐尚宮突然抓住德任的肩膀。
「嗯,小時候只要有人身體不舒服,妳不是都會幫她泡蜂蜜水嗎?」
「就是往水裡放一匙蜂蜜,再把它攪散。」
光是站著不動就覺得累的德任拖拖拉拉的。
「若是蜂蜜水,似乎還不錯。」
沒想到,王竟然有興趣。
因為頭暈、想要安靜地呆著,卻不得不只能往退膳間走去。只用在御膳、最高級的蜂蜜放
在竈口旁的角落。蹲在竈口旁、泡著要給別人喝的蜂蜜水,德任的心裡感到不是滋味。
「太甜了。」
不僅如此,才呈上去、王喝了一口就開始發牢騷了。
「妳加了多少蜂蜜?想到衣不蔽體的百姓,就覺得不能浪費,怎麼能不珍惜呢?」
王的嘮叨沒有盡頭。徐尚宮和其他宮人們因為怕被波及、慌忙地逃走了。
「小人光是擔心殿下就夠忙了,哪有多餘的心力顧及百姓們,何況百姓們也非小人該擔心
的對象。所以為了御體好、加的更多也更甜。」
德任本來就覺得很委屈,又聽到指責,她就生氣了。
「那麼擔心百姓是誰的份內之事?」
「那是殿下的份內之事。希望您能夠早日康復,就能盡情地擔心百姓。」
自己似乎放肆地頂了嘴,但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這說明了她仍昏昏沉沉。
「哈,妳越來越敢講了呢。」
王咂了咂舌。
「不過妳確實學到了一點,妳只需要擔心我就夠了。」
胡亂地威脅著德任的王一下子喝下一整碗。
「……好一點了。哼,真神奇。」
聽起來似乎是稱讚。
「殿下為何每次都過量飲酒?」
德任若有所思地問道。
「享受風雅也是儒生的道理。越熟練、就越能在醉酒時保有理性,這就像是一種考驗。」
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酒……是個奇妙又豪爽的朋友,所以我很喜歡喝酒。」
「問題是您並未適當的享受。」
「嗯,那倒沒錯。」
或許因為感到尷尬,王輕易地就承認了。
「妳今天特別擔心我。」
王直視著她。
「……感覺會很累。」
至今為止,某個似乎理所當然的事實,令她非常在意。
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因為事情變多死氣沉沉,但從出生開始似乎就過勞的王,怎麼能
不曾有過任何一絲散亂?特別是今天這種肉體負擔難以承受的日子裡,躺下來發脾氣也是
情有可原,儘管有終年侍候的宮人和照顧御體的內醫院,無論如何都是超乎常人的水準。
「從凌晨到深夜一直不停地工作著,甚至一有零碎的時間就用來看書,若是一般人早就倒
下了,您是怎麼一路撐過來的?」
好像聽到什麼奇怪的問題般,王歪著頭。
「所以才是王。」
虛脫,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一輩子都是模範生、像儒學家範本般生活著的男人。不耍心機、也不跟宮人們一起玩,把
湯藥當水喝,儘管自己被慢性疲勞折磨著、卻沒有要別人和他一樣被折磨的想法。因此才
會下意識地想要越軌,甚至養成了過量飲酒的習慣。因為不想輸給這樣的男人而燃起的鬥
志,現在想來也是挺可笑的。
「這段時間小人誤會您了。」
突然間成了洩了氣的皮球。
「最近殿下經常把很多事情交給小人,本來以為您是故意要讓小人吃苦頭。但殿下應該沒
有那個意思吧?因為殿下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這個誠實到讓人覺得可憐的男人,一方面覺得他可憐、一方面也感受到無畏的罪惡感。總
之,她並未被景熙揣測的話所左右。
「不,我是故意的。」
但王的回答彷彿晴天霹靂。
「因為討厭妳,所以才把讓人生氣的事交給妳。」
德任楞住了。
「因為妳感到不快,妳令我無語地瘋狂擾亂我的心,偶爾在我專心處理政務的時候,也會
突然想起妳。」
王瞇起了眼睛。
「我常常因為妳感到心煩意亂,但妳卻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總是和其他人嘻嘻哈哈、或
是裝作什麼不知道的樣子跟我頂嘴。妳要不是太機靈、就是太傻。」
他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氣憤。
「很礙眼、又很可惡。」
說完話的他突然轉過頭,只見半邊龍顏被染紅了。
這個人喜歡我,再也無法否認的心意襲擊了她,那是任何事物都無從比較的巨大疲勞感。
「現在也是如此,在我面前瞪大了眼睛站著……」
覺得心裡熱熱的。耳邊嘈雜、口乾舌燥,肚子裡的東西快要吐出來。這個人喜歡我、還有
這個人是這個國家的至尊。
「最近似乎看起來很悠閒吧?」
王的聲音變得可惡,但德任卻聽不進去。
她看到了處在感情分界線之上的他,那是比好感更濃、比愛意更淡之處。他站著的地方看
得如此清楚,卻看不見她自己所處的位置,就像用肉眼望向一片漆黑,只令人感到鬱悶。
「既然如此,我就再給妳一份工作,這次……」
瞬間感到一陣眩暈。在那之後,什麼都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
「哎呀,妳醒了嗎?」
躺在發黴被褥上的德任睜開眼睛。望向窗外,白濛濛的太陽升起,徐尚宮發出了驚呼。
「妳暈倒了。」
「是福燕把妳背回來的。」
眼睛腫地鼓鼓的英姬用溼毛巾擦了擦德任的額頭。
「醫女替妳診了脈,卻整夜沒有清醒,不知道有多擔心。」
「醫女嚇了一跳,都燒成這樣了,是怎麼忍住的。真是的,不舒服要說啊。」
被扶起來的同時,耳鳴響起,徐尚宮遞上了粥碗。
「對呀,先坐起來先吃點這個吧,要吃點什麼才能喝湯藥?」
「這不是牛奶粥嗎?」
德任愣愣地問道,因為用白米和牛奶熬煮而成的牛奶粥是只在君王御膳出現的珍貴料理。
「本來想在晚膳時呈上去,但殿下說胃不舒服,最終還是沒有用膳,所以就原封不動地留
著,但無法早膳時又呈上去,也不能就這樣把它扔掉,本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幸好殿下
把它賜給妳了。」
與其說是餓,不如說是因為出於好奇心才吃了一口,即便涼了也非常美味。
「妳突然在御前直接暈過去。殿下整個面色如土,親自為妳找來醫女。不知是受到了多大
的驚嚇,把妳放在自己膝蓋上照顧,直到醫女進殿為止,甚至沒有動過一下。」
在彷彿針刺般的頭痛中,想起了與王的最後對話……她動搖了。
「不行,怎麼又燒起來了!」
徐尚宮嚇得跳了起來。
「啊,不是的。只是……呃……到了該出去的時候了。」
「妳要去哪裡?妳就休息個三到四天,好好調養一下身體吧。」
「殿下一定會不高興的。」
「殿下不是那麼刻薄的人。反而還來恐嚇我,說在妳痊癒之前,若跨過大殿門檻,必定會
給予嚴懲。」
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好意的延續。
「多吃一點吧。」
不堪折磨的她把粥都喝光了,還喝了湯藥。
「像牛一樣強壯的妳暈過去,真是一件令人很意外的事。」
最後,徐尚宮站了起來、英姬也要去值班。
「一個人待著也沒關係吧?事情結束之後馬上回來!」
不知是因為肚子飽了,還是湯藥發揮了功效,眼皮變得沉重,她決定什麼都不去想,把自
己的身體交出去。等到不得不睜開眼睛、非要面對再想就行了。德任難得睡得很香甜。
徐尚宮似乎鬆了一口氣。
「那麼先從整理書庫開始吧,才沒幾天就變得亂七八糟。」
「啊,真是的!大家為了使喚我才故意推遲的吧?」
一回來就要面對老幺的悲傷處境,讓德任無奈地鼓起了自己的臉頰。
「不,是殿下不讓別人動,說是除了妳之外的其他宮人亂動的話,找不到書會很麻煩。」
悄悄地看向寢殿的方向。
「殿下已經就寢了嗎?」
「因為是合宮之日,所以去了淑昌宮。」
若合宮對象是淑昌宮的話,王應該很快就會回到大殿。還是先避開會比較好,調養期間根
本還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實在不想現在面對他。
連草蟲的鳴叫聲也漸漸平息的三更。漆黑的書庫裡,德任用一盞燈照著好幾本書,忙得不
可開交。這本放在這裡,那本放在那裡,不知不覺地熟悉了王一絲不苟的書架整理方式。
沒多久就聽到動靜,遠處的房門被打開。這個時間會出入大殿書庫的只有奉王命的內官。
或是王本人。
德任下意識地躲到書架後面。若被發現的話,情況會很糟糕,實在不想現在面對王。若他
只是來挑選夜裡要讀的書,應該很快就會出去了。
王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她的方向靠近,最終停在德任藏身的書架的另一側。抽出了其中一本
翻閱的聲音、覺得沒興趣又放回去的聲音。
咚……咚咚,一步一步往旁邊移動的聲音、抽出了其中一本翻閱的聲音,還有……
「都好了嗎?」
德任被嚇了一跳,咬到自己的舌頭。
「是的,殿下。」
「喝粥了嗎?」
「啊,是的……聖恩浩蕩。」
舌尖上還留有濃郁的香氣,那種美味還是第一次品嚐。
「行了,反正是要丟掉的。」
既然都賞賜了、炫耀一下就好,偏要這樣惹人厭。
「……不要再這樣了。」
「不是您賜給小人喝的嗎?」
不要再這樣了?難道牛奶粥不是用喝的、是要拿來抹在身上的嗎?德任傻呼呼地問道。
「不,我不是在說那個……」
王不滿地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讓我看到妳虛弱的樣子。」
怪不得沒好氣的嘮叨聽起來既生疏又不自然。
「妳還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怎麼會就這樣直接暈過去。才讓妳做這麼一點事就過勞,朝
廷重臣們早就沒有剩下了。總之,不要裝作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也不要淨挑些讓人討厭
的事來做。」
「您擔心小人了嗎?」
「我哪有,宮女竟在御前直接倒下。連一個下人都無法照顧好的無能君王,難道不會被說
閒話嗎?」
想他了。不只想聽到聲音、更想要見到龍顏。在衝動驅使之下,德任提著燈走了出來,突
然和他對視了,龍顏似乎染上了紅暈,他早一步移開了視線。這還不夠,他無視了眼前的
她,藏進另一邊的書架。
「您躲起來了嗎?」
「誰躲了,我只是在找書而已。」
王像個孩子般生氣地說道。
「妳在那邊就好,別過來我這邊。」
或許決定乾脆隨便亂翻一通吧,於是不斷地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果然這樣的距離剛剛好。離得太遠感覺會很心痛、離得太近感覺會很可怕。他在那邊、我
在這邊。心裡亂哄哄地、感到激動不已。差不多就行了、不要留下遺憾、不能太過誇張。
「小人會在這邊。」
不知道想說什麼,但卻首先開了口。
「所以,殿下就在那邊吧。」
翻書的聲音停了下來,就算再笨也不是傻瓜。
「若我要妳過來,妳就會過來嗎?」
在一陣沉默之後,傳來低沉的嗓音。
「若是您的命令,小人自當遵從。」
「妳自己會想過來嗎?」
「或許吧。」
德任輕聲地說道。
「但也就僅止於此。比起過去殿下那邊,小人更想待在這邊。」
王從一片黑暗中走了出來,與平素站得挺直的他不同,歪著的身體僅靠單腳支撐。
「我是王,應該是妳被我放在掌心之上,但總覺得情況正好恰恰相反。」
王手上的燈比德任手上的更大、又更亮。
「嗯,反正我也沒想過要讓妳過來。」
王說道。
「那樣可不行,讓人很困擾、完全不像我。」
王把拿著的書扔進了德任的懷裡,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她踉蹌了一下。
「我走了,把那些書都歸位吧。」
「連一本都不帶走嗎?」
「今晚應該讀不了了……」
王的步伐伴隨著深沉的嘆息,似乎正在低聲地嘀咕著什麼。
「竟然對一介宮女動情,我也實在太不像話了。」
德任抱著王扔進她懷裡的書呆呆地站著,這是一個值得令她再三咀嚼的漫長夜晚。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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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willow: 推 翻得好好 期待後續3F 03/09 23:34
推 loveq4ever: 看完了!好過癮!想問德任去中宮時,都會得到一句「聖恩浩蕩」,這在當下代表什麼意思?
謝謝w大翻譯了之前說想看的「王吃不下年幼的元嬪,還去問德任月事何時來」的本章
看起來小說對元嬪的描述比在戲裡更楚楚可憐的樣子,然後德任在小說裡像頭牛XD5F 03/10 01:13
→ flkjsi: 好奇您翻了這麼多 不會有版權問題嗎11F 03/10 01:42
推 winnyeyekab: 還沒有出版社跟W大接洽嗎?如果出中譯版我一定要收藏!14F 03/10 10:58
推 eitsulee: 對啊有出版我也一定馬上買欸!w大的文筆跟詞彙很優美,看得很開心~16F 03/10 11:01
推 ba392817: 這章好好看 上一篇快氣死XD 竟然有更新了好驚喜,謝謝w大~~19F 03/10 12:28
推 willow: 出中譯本一定收藏+121F 03/10 13:48
※ 編輯: watase124 (1.34.89.144 臺灣), 03/10/2023 20:4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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