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watase124 (Laura)
標題 [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外傳節錄試譯(2)
時間 Fri Feb  9 22:21:07 2024


[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外傳節錄試譯(2)

本篇〈無人的居所〉是以王的視角出發,原本是收錄在本傳中兩人的長子出生後的〈繫馬
樹〉章節到德任封嬪前的〈有朝一日的約定〉兩章之間的故事,但因為種種問題沒有收錄
在本傳,最終以外傳的形式呈現。


*

因為小說裡的稱呼和電視劇不同,先來個對照文。

王大妃/慈殿/英祖繼妃/貞純王后金氏
孝康惠嬪/慈宮/正祖生母/惠慶宮洪氏
慶壽宮/和嬪尹氏

*

外傳、無人的居所

偏殿裡爭論又延長了,臣僚們說出正確的話。因此,王必須用比他們更正確的話才能夠與
之抗衡。未曾有過認輸的打算,終於贏了、但勝利所帶來的快感卻非常短暫。反正是明、
後天又會再一次反覆的日常生活。解決一個、很快又會再度提出另一個爭論點,好不容易
才甩開一切、不一會又會抓住褲角。


有必須要去的地方。不,是有必須要見的人。

德任,他想起平時因為尷尬而喊不出口的名字,有時甚至會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樣喊她,
即便他本人是至尊。此刻也是如此,雖然只是在心裡面反覆思考著,心情卻很微妙。

但他還是想要見她。

真難得,偶爾也會有與德任僵持不下的時候,她是為王的他也絕對贏不了的對手。與能夠
看清內心想法的臣僚們不同、更複雜也更困難,但他並不討厭與她的爭吵,若她吵贏了便
會神氣活現,不過此時只要他假裝生氣,她就會低頭向他撒嬌認輸,那種感覺對他來說又
更好。


「昭容去哪裡了?」

德任不在房裡,迎接他的只有空無一人的居所。

「娘娘去王大妃殿請安後……」
「昭容沒有回來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吧?」

王輕易地理解了宮人的窘迫神色。

「娘娘和其他宮房的宮女們在一起,小人會請娘娘儘快移步回到居所。」

那是能猜到她和誰在一起的意思,德任在宮裡的朋友是誰顯而易見。

王一直都對她們抱持懷疑,他認為她們只是依附著她想從她身上討些好處的傢伙、或是貪
圖日後亨通的騙子。是故當她懷孕時,她們帶來的糕點、水果等都被退回,他不顧她的遺
憾,試圖將那些擊退。因為王很清楚大部分的孽緣都是戴上朋友的面具靠近。


「她們是臣妾的朋友。」

但德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更用這句話說明了她的態度。

那些宮人也一樣,被王的警戒嚇到,甚至在逃跑時還偷偷看了他的眼色,但不久後又會悄
悄地回到德任身邊。當他認知到想要切斷她們之間的感情像是用刀割斷水流一樣白費力氣
時,也不得不只能承認她們存在的事實。


她們之間似乎有著對王來說難以理解的感情。

與自兒時就在身邊陪伴侍奉的宦官們的感情或是登基後一起喝酒的忠臣們的信任完全不同
,這樣的感情對他來說是一種完全陌生的觀念。

即便如此,他還是慢慢地理解了。不,應該說熟練地裝作自己已經理解的樣子或許才是更
正確的表達方式,他不存在這樣的一面,只要他還是一國之君,就不會有這樣的一面。

「隨她去吧。」

王對宮人搖了頭,決定要繼續等待。

一坐下來,徐尚宮就理所當然地為他翻開書本,而他也習慣性地用眼睛摸索著文字。

但今天是個不同於以往奇怪日子。

無法集中精神的王移轉了視線,環顧眼前少了德任的這間空房,以前總覺得這個空間不適
合她,但此刻卻反過來只感受到少了她的這個空間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即便承恩後移轉了居所,德任也有非常長的一段時間並未去解開那些行李,裝滿了她的私
人物品的包袱就這樣緊緊地綁起來,被放置在房間的角落裡。

王一直覺得那個景象像是一把有著鋒利雙刃的劍。

她是一個謹守分寸的人,王堅信她不會背叛自己,但卻又害怕她不知何時會帶著那些包袱
突然消失,尤其是在他無法理解她的想法的那些孤獨日子裡,那把劍便會刺向王的心。

當德任後來終於解開包袱,開始在房裡擺了很多東西,淌著血的他的心也癒合了。

「因為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

看到王重新整理過的居所,令德任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在那以後,這個地方很快地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成了她的專屬空間。

即便忙著照顧突然長大的孩子,德任依然堅持要親自整理房間,能夠經常整理就算值得慶
幸了,但她偶爾也會小小地偷懶一下。

破爛的紙團集中在角落,書本和毛筆放在衣服上,又在上面堆了其他衣服,總之就像那樣
放著不管,然後再來說找不到東西,接著又為此翻遍了居所。

「每個人都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規則和秩序。」

王一邊咂著舌、一邊看著德任理直氣壯地說著只有不愛乾淨的人才說的出口的辯解之詞。

「我擔心兒子看著妳會有樣學樣。」

「這樣的話,那就請殿下教臣妾怎麼整理吧。」

德任回敬了王。

「等等,殿下也不是很會整理的類型吧。」
「什麼意思?」
「若是宮人未在一旁提醒,連哪裡有什麼都不知道。」

如魚得水的她說道。

「要是找不到東西的話,就會嚷嚷著『我難道是悠閒到連那種瑣碎的小事都要知道的人嗎
?』……您不是都會這樣說嗎?」

甚至還模仿他的語氣咯咯地笑了起來。

「妳最近很有氣勢。」

王感到無語。

「不覺得和殿下很像嗎?」

德任沒有理會王。

「再試一次如何?就算是雞毛蒜皮般的小事臣妾也都清楚記得……」
「別試了。」

王嘆了口氣,德任又笑了。

「真糟糕,必須讓兒子看著學習的父王和母親都不太行。」

德任臉上的笑容瞬間失去蹤影,膽敢自稱為國本之母是大不敬,她低下頭輕輕咬住自己的
嘴唇,尷尬的沉默在空氣之中流淌著。

「是啊,看來父王和母親都不怎麼樣。」

因為那是王所珍視且不想要破壞的瞬間,所以他違背了自己的本性並未加以指責。

「但還是比不上我。老實說,我比妳更會整理。」

德任睜圓了眼睛。

「嗯,就當是那樣吧。」

她小心翼翼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王對此感到滿意。

「不是就當是那樣吧,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看來殿下理解到的事實和臣妾理解的到事實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距。」

她的嘮叨鮮明地在耳畔迴盪,令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難道您哪裡不舒服嗎?」

看著自己笑起來的王,徐尚宮被嚇了一大跳。

「該不會是小人方才呈上去的那些點心出了什麼問題吧?天氣果然還是太過溼熱了!」
「不,不是的……」
「要傳御醫嗎?還是要找藥院都提調過來?」

王才訓斥一下便乾咳了一聲。

「行了,寡人讀一點書之後就離開,真礙眼。」

因為無法收拾眼前的事態,王只好把徐尚宮給趕出去。

被打斷了的注意力沒有再度歸來的理由,王於是放棄了讀書,只是等待德任歸來。

真神奇。平時只要有任何事無法掌握就會令他感到不痛快。不,應該說趕緊解決這件事,
馬上再接著做另一件事,隨時都在被追趕中度過,壓力是他的日常生活中,絕對無法被擺
脫的夥伴,但只是愣愣等著她的此刻卻稀奇讓他感到很平靜。


「殿下不一定要事事都親力親為。」

德任經常這麼說。

「只要適當地放手讓一切順其自然,無論如何一定會慢慢步上軌道的。」

她只是依據自己在宮人時期的經驗聳了聳肩。

「那不過是地方官吏隨口說說的閒話。」

而他總是會那樣反駁她。

「君王不能如此,若為了自己的舒適而放任不管,錯誤的習慣便會扎根,貪官會藉機取得
勢力,百姓將因此陷入塗炭,是故君王不能輕易地放下那之中的任何一個。」

但德任的表情有點奇怪。

「妳會炫耀嗎?」

王以為德任會跟他玩文字遊戲於是先發制人。

「不會。」

她不帶一絲調皮地搖了搖頭令王感到驚訝不已。

「臣妾對於殿下是由不得自己的人這件事感到十分慶幸。」

王因為德任的微笑很溫暖而把那句話當成是好的意思。

由不得自己的人……王苦澀地再次審視那句話的意涵。這是想要理解王的德任經過一番苦
思之後得到的定義,也是她對於作為王的不得不的理解。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就只是在迎合他。

與其向他提出請求,不如嘗試自己解決,在試圖進行對話前,首先觀察他的眼色,再依此
去做出判斷。然而,比起相信他……她似乎更有意願去依靠不是他的其他人。

「若有什麼不夠用的話就跟我說吧。」

王三番兩次地請求道。

「妳的丈夫是我,守護妳的人也是我,所以……不管是妳需要的東西,還是覺得有遺憾的
事,都不要對別人說,但一定要告訴我。」
「臣妾沒有什麼要拜託殿下的。」

德任並未回應王,只是掛上了冷笑。

雖然德任的冷笑很多時候單純只是她機伶的處事方式,但卻也因此成了劃清界線、保持彼
此之間距離的固執,就像王成不了平凡的男人,德任也不具備後宮的天賦。

知道德任為何會那麼做的理由只令王感到更傷心,他討厭她對自己的偏見。

愛慕某個人對他來說是第一次,因此感到生疏,承認不該有的感情也是第一次,所以感到
愚蠢,他無法坦率地表露感情的性格,讓彼此間的誤會漸漸累積起來,但連他想要挽回的
嘗試都拒絕、甚至還試圖推開是不近人情的。


德任在獨自思量之後築起心牆、連帶曲解了他的好意這件事令王感到不是滋味。

王因此大發雷霆、說了些無理的話。自以為是對她好,卻反而因為錯誤的事由導致在彼此
的心上留下了傷痕。

「今天要好好表現。」

王在空無一人的居所裡下定了決心。

「待會見了面,就只說好話。」

王為了擺脫尷尬又焦急的心情而喃喃自語。

她為何不快點回來呢?

他不可能一直枯坐在這裡等到德任回來為止。縝密地計算日程的話,只是這種程度的越軌
,就足以令他感到內疚,但能夠短暫見到她的快樂最終戰勝了如同枷鎖般的感情。

她也會在等待我的時候回憶起各種的往事嗎?會因為往事裡留下的那些傷痕而感到後悔嗎
?會因為好奇為何他不快點過來而感到焦慮嗎?會知道無論如何都想找藉口見一面的慾望
嗎?畢生從未有過的種種疑問再次浮上心頭,不過王很快地就斬斷了暫時膨脹的感情。不
可抱持過分期待,為了不想受到傷害,他輕易打消了念頭。


內心隱隱作痛的王在空無一人的居所裡來回踱步。

也許有需要維修的地方,仔細觀察牆壁和地板時,無意中發現了放在用梧桐樹製成的書櫃
上的雜物,在小瓷器和花花草草之間有用布條縫製成的東西,王很快就認出那是什麼。

「這是臣妾和朋友們一起用布條做成的。」

那是不久之前德任才向他展示、並炫耀的東西。

「臣妾想把這個玩偶送給元子。」

他大概知道她經常和被她稱為朋友的幾位宮人一起讀、寫和製作東西,特別是冬至的時候
一定會聚在一起製作福笊籬。

「這個做的最好吧?」

德任拿出了一個雖然是作為消遣製作的玩偶,但顏色搭配的非常好。

「是妳做的嗎?」
「啊,不是的,是景熙做的。」

德任補充道,她可能以為王不知道景熙是誰。

「就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內人。」

他知道她說的是誰,正因為見過那張臉,所以王對於德任的這番話感到非常訝異。那是由
十分平凡的眼鼻嘴組成的一張臉,在王的眼裡德任的外貌比景熙更加出色。事實上,若非
像德任那樣引人注目的人,女人的臉對王來說看起來其實都差不多。


「妳是怎麼和她變親近的?」
「和景熙嗎?」

似乎是因為這樣吧,德任歪著頭思考著。

「景熙因為姣好的外貌剛開始非常受歡迎,小宮女們都像飛蛾一樣往她的身邊聚集,臣妾
當時也是如此,直到後來才知道她的脾氣實在是令人難……」

德任聳了聳肩。

「小宮女們全都離開了,只剩下臣妾留了下來。」
「妳為何會留下來?」
「因為和景熙有同樣反應的人不多。」

德任嗤嗤地笑了。

「因為每次被打的時候都會暴跳如雷所以吃了不少苦頭,但吵著吵著就產生了感情。」
「不是說有個經常和那位內人吵架的宮人嗎?」
「沒錯,她是福燕。」

王只是附和了一下,德任馬上就回答了。

接著,德任又拿出另一個玩偶。不,應該說那是為了製作玩偶縫製的令人震驚的成品。

「這不是用來詛咒的東西嗎?」

德任看著一臉嫌惡的王笑了起來。

「福燕能做這麼多針線活已經是奇蹟了。」
「不是用來詛咒的東西,那是什麼?用稻草編織成的咒物應該會比這個更可愛吧。」
「用她的話來說是男孩們會喜歡的地下國大敵,是某種傳說中的妖怪。」

在地下國大敵被凍死之後,可能看起來就會是那樣吧。

「其實福燕也是因為和景熙糾纏在一起才變親近的。」

德任說道。


「臣妾和福燕本來只是在被監察尚宮帶走的時候才會見面的關係,臣妾是因為惡作劇被發
現,而福燕則是因為常常不小心打破尿壺或把晾衣繩弄斷遭到訓斥。」
「原來是和她一起受罰啊。」
「沒錯,她常常可憐兮兮地說著就算只是被抽打小腿也會死掉,臣妾看到她的樣子就笑了
,結果因為笑了被說看不到反省的模樣而加重處罰強度。」

王靜靜地傾聽著,他想要了解他所不知道的她的世界。

「但除了景熙,其他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福燕和景熙動不動就吵架,某次正好大吵大鬧
的時候,無辜的臣妾正好經過附近,於是就倒楣地被捲入其中。」

雖然對無辜被捲入其中的部分感到懷疑,但王仍繼續傾聽著。

「臣妾真的純粹只是為了防禦而掙扎,但回過神一看竟把她們都打倒在地,莫名地就打贏
了。」

德任笑了起來。

「是啊,妳哥哥也說過妳小時候好像還會和人打架。」
「嗯?不知道哥哥把像麥田裡的麻雀一樣文靜的臣妾說成什麼,但事實並非如此。」

首先,從像麥田裡的麻雀一樣文靜那句話開始,王就對此嗤之以鼻,因為德任絕對不是一
個非常安靜的存在。

「總之,這是臣妾寬容地讓景熙與福燕和解,令水火不容的她們成為朋友的故事。」

德任以令人不甚愉快的美談結束談話。

「那剩下的另一個人呢?」

王問起並未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某位宮人。

「聽說叫作英姬……」

德任看著最後一個玩偶,明明比福燕做的更俊俏。那個玩偶是黑狗的模樣,雖然做得並不
是非常好,不過看得出來很下功夫。

「就算不被認可或結果不太突出,也是一個認真地過生活的孩子。」
「妳還說過她是不會給人留下奇怪印象的孩子吧?」
「天啊,您還記得那些嗎?」

德任對此感到驚訝,當王終於回過神來,對她說自己不會忘記關於她的任何事時也覺得有
些不好意思,於是便假裝像是若無其事般地點了點頭。

「臣妾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和英姬變親近的。」

德任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陪在臣妾的身邊。」
「她應該也有她為何會這麼做的理由吧。」

不論季節交替、還是颳風下雨總是一起度過的緣分,不經意地在忙碌生活中憶起了往事,
她們是擁有共同經歷和過往的關係。

比起波瀾壯闊的各種事件,這樣的情感反而更難覓得。

「您怎麼會如此瞭解臣妾的想法?」

德任咧開了嘴。

「難道臣妾不小心袒露真心了嗎?」

她若無其事地按著自己的胸口。

「若能完全理解妳,我就別無所求了。」

直接切入重點的王說道。

「臣妾也是如此,希望殿下的心裡能夠痛快一點。」
「妳明明很瞭解我,但為何總是這樣?」
「您說笑了,臣妾雖然自認瞭解您,但還是每每感到驚訝。」

本來還想要說點什麼,但她似乎改變了主意,或許是想著要避開自己不應該涉足的領域吧


「啊,總之,殿下說得真好。每一個人的人生和做出的選擇都有各自的理由。」

她用充滿了愛意的眼神看著玩偶們。

「只要把這些放在身邊,就會常常想起她們吧?」
「哪一個是妳做的?」

王突然問道。

「元子說喜歡就拿走了。」
「我沒看過元子拿著它。」
「您應該沒見過。元子才一拿走就開心地一直玩,結果就弄壞了,因為無法修理於是被乳
母扔了。」
「元子果然像妳,力氣像牛一樣。」
「若是想要討臣妾的歡心,就要說長得像花或柳枝,說臣妾像牛是什麼意思?」

德任咂了咂舌。

「現在看來您不像景熙、更像福燕。」
「什麼意思?」
「您不會看眼色這一點和福燕很像。」

德任看著啞口無言的王大笑道。

他至今仍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為何她不喜歡像牛一樣的稱讚?明明是可愛又值得感謝的
牲口,女人的心還真是令人難以捉摸。

花也好、柳枝也罷。沒錯,確實有一種與她非常相像的花……是芒草花,因為是十分常見
的花,總覺得會一直在身邊,是那種一旦見不到就會令人感到惆悵的野花。

等等,就算說長得像芒草花,也會被講成是雜草嗎?

苦思之時,突然有個讓他感到心裡不舒服之處。王看到了被德任擺放在文件櫃上面的三個
玩偶,德任說過把那些放在身邊會令她想起她的朋友。

此處有能令她想起他的東西嗎?

王抱持著無謂的期待環顧了空無一人的居所,但他的希望很快就被擊碎。映入眼簾的就只
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房間,拉門、坐墊、書櫃、螺鈿裝飾的盒子、硯臺、鏡盒和大
筆筒……在那之中不包含任何一個能令讓她想起他的物品。


確實如此。

王斥退了無恥的失望,因為他根本不曾對她有過好臉色。即便對待她非常嚴厲,她依然忍
耐著跟隨他,因此令他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這麼看來,倒是有一個像肉中刺般被留下來的故事。

那日德任無意間在王室家人面前透露了懷孕的可能性,王在當下只感到驚慌失措,草率地
將她叫到九重宮闈中心的母親也令他感到生氣。

王將經過算計的憤怒一次爆發出來。

他不希望德任成為他人眼中受到極盡寵愛的後宮嬪御,光是讓她承恩就招來眾人議論紛紛
,因此王反倒希望她能藉此博取同情,看到他不留情份地對待德任的樣子,中宮和慶壽宮
也會覺得與其厭惡和牽制不受寵愛的她、不如安心地相處。更有甚者,不論王大妃有什麼
打算,她都能趁隙而入,也認為孝康惠嬪可能會讓兒媳們不知所措。


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德任可能懷孕的意外消息,將他忙碌的腦海抹成白紙。在朝堂和以各
自依循方式進行連結的妃嬪們聚集之處,實在難以即興應對,當下的他只想著要去阻止因
為操之過急的言行而稍有不慎就會產生的風波。


經過算計的一切發揮了效果,但德任卻因為這樣受到傷害。她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慘淡,
強忍的淚水浸溼了她的眼角。

王直到那一刻才第一次領悟到要以不同方式對待女人和男人的事實。就算必須要處理地更
粗暴,也不該把她視作臣僚看待,不需要太多的長篇大論說明內心的想法、各自斟酌利害
的要領在君臣之間是通用。


他又太君王了。

像是用錯誤的線縫上了的鈕釦,原本打算在結束當日的工作後,晚上單獨和她聊聊,但心
情實在太沉重,於是急急忙忙地邁開步伐來到她的居所。

但她不在居所,就像現在一樣。

他感到很害怕,害怕被他說的那些話刺傷的她就這樣一走了之。實在無法只是靜靜地坐著
等待,焦慮不安地在院子裡來回走動。催促著宮女們趕緊把她找回來。過了很久,看到裙
子下擺沾滿了黃狗毛的德任出現的瞬間,那一刻的王有多麼地欣慰恐怕只有上天才知道。

「若殿下什麼都不肯對臣妾說,那臣妾就無從得知您的想法。」


那日,解開心結之後的德任說了這樣的話。

「就像只要臣妾不說,您就不會知道一樣。」

這是正確無誤的話。若他只是一介匹夫,他才不會去反駁她。

但他不得不只能繼續做她無法理解的事,因為他一生所學到的君王本質就是如此,就像明
明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仍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的瑕疵般。

「偶爾也炫耀一下您都做了什麼吧。」

只有知道一切的徐尚宮偶爾會對他囉唆一兩句。

「您不是常常偷偷準備了很多東西嗎?不管是海帶湯、還是藥錢那些……」

徐尚宮很在意地又補充了一句。

「這麼看來,也是在旱災中長出的豆子的程度……」
「行了。」

王睜開眼睛。

「德任這孩子雖然很會看眼色,但有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習慣,偶爾又迷迷糊糊的,若不對
她明說的話……」
「注意妳的言辭。」

王狠狠地訓斥了徐尚宮。

「以前是妳的弟子,但現在是我的人,不得再無禮下待。」
「沒錯,已經是後宮娘娘不能再喊她德任,都是因為小人膝蓋痛才會說錯話。」

雖然不知道膝蓋痛和失言有什麼關係,但徐尚宮就像船過水無痕般換了話題。

「總之,要是殿下什麼都不說,娘娘就永遠不會知道。」
「行了,這程度算什麼炫耀……」

王下意識地斥責道。

正如徐尚宮所言,就算她永遠都不知道也無妨。不,應該說她永遠都不知道更好,當一個
王似乎也有不少好處,反正王所處的位置是孤獨的,而他也早就習慣了這個角色。

況且,只因為施予一點不足掛齒的好意就四處張揚實在不像一個男人該有的作為。自認是
令女人心痛的丈夫的他可不想再又落人口舌成為一個不像話的男人,除非是因為實在無可
奈何或是非常偶爾地伴隨著醉意吐露,若是無法控制的情況就算了。


「……殿下!」

翹首以盼的聲音終於在此時傳進了王的耳裡。

「您怎麼沒讓人通報就過來了?」

是德任。

慌慌張張地推門走進居所的她張大了嘴,似乎一直到進到內室才察覺到王的到訪,她狠狠
地瞪著極力裝作不知情的徐尚宮。

「妳去了哪裡?」
「因為準備王大妃娘娘和嬪的冊封儀式,所以來晚了。」

德任說了一個帶有一定程度真實成分的謊言。

「是嗎?」

從德任漲紅的臉頰和充滿朝氣的模樣看起來,分明是和的朋友們一起愉快地閒聊了一陣子
,但王決定裝作沒看到。

「剛好有空閒就過來了一趟,既然見到面,那我就走了。」

反正回來了就好,王對於不再空置的居所感到很滿意。

「等……等一下!」

德任拉住努力克制著強烈慾望的王。

「您好不容易才過來一趟,難道就這樣直接離開嗎?」
「所以妳能早點回來多好?」

就算只是說些空話,但最好還是挽留他。

「因為讓您等太久了嗎?」

德任問道。

若是從前,必定會一直鞭打直到斷腿為止,德任僅憑徐尚宮的一臉寒意就能大致察覺。

「沒關係,妳別放在心上。」

這程度的話王有自信能說得漂亮又得體,於是便邁開了步伐。

「不過……」

德任被刺痛的良心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殿下喝杯茶再走吧,臣妾馬上就呈上來。」

王根本無法拒絕。

「好吧,就喝一杯……」

看著假裝贏不了的王坐回座位上的德任微微一笑。

「不能太燙、要不冷不熱地呈上來,不要像上次那樣燙人。」

王不好意思地嘀咕著。

「只因為性子急就大口地喝下去,又不是小孩子。」

德任馬上端來梅實茶和用栗子做成的熟實果。

「不會太甜,應該很合殿下的胃口。」
「太好了。」

德任給什麼,王就吃什麼。

「聽說臣妾的冊封儀式會非常隆重?」

德任是從王大妃那裡聽來的。

「殿下因為捨不得柴火,所以不在大殿裡燒柴,但您為何要如此隆重地舉辦臣妾的冊封儀
式?」
「因為省了柴火,國庫就充實了,現在想用一用,難道不可以嗎?」

德任沒有放過王變紅的龍顏。

「您就那麼喜歡臣妾嗎?」

在王生氣之前,德任趕緊嘻嘻哈哈地補充道。

「殿下那麼喜歡臣妾,怎麼會拖到現在還沒決定臣妾的嬪號呢?慈殿催促您下教旨的嗓子
都快要喊啞了。」
「正在考慮中。」
「若是飽含了愛意的字應該有很多才對。」

王氣呼呼應對總是逗著他的德任。

「帶有好的意涵的字很多,但沒有任何一個適合妳。」

德任瞬間被嚇了一跳。

「請不要用奇怪的字幫臣妾取名。」
「妳怕我用什麼字?」
「用瘋狂的狂封臣妾為狂嬪或用傻瓜的傻封臣妾為傻嬪。」
「是嗎?真是謝謝妳提供的意見,我會參考並好好取名的。」

王捏了德任的鼻子。

「慈殿還有說什麼嗎?」

德任搖了搖頭。

「沒什麼特別的事嗎?」
「其實也發生過一些好笑的事。」
「怎麼會說是好笑呢?」
「殿下有沒有問過元子喜歡父王還是母妃?」
「君子怎麼能如此拙劣地提出那樣的問題?」
「若您之後想變得拙劣的話,請您問一下元子這個問題。」

德任不客氣地頂了嘴。

「剛才臣妾在王大妃殿看到時也覺得非常神奇。中殿娘娘問他的時候,元子會咿咿呀呀地
發出與母妃很類似的話語,但當慈宮問他的時候,又會咿咿呀呀地發出很像是在說父王的
聲音。」

「真的嗎?」
「沒錯,不僅如此。當慈殿看著元子問他的時候,元子咿咿呀呀地說出來的話語聽起來就
像是在喊慈殿奶奶。」

德任說道。

「殿下之後一定要問一下元子,然後告訴臣妾元子說了什麼。」
「那妳問的時候,元子怎麼回答?」

原本盈滿純真喜悅的臉上罩下了陰影。她把自己的孩子讓其他人抱在懷裡,自己在一旁觀
看,即便和兒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聽到了難能可貴的話語,也無法自豪地拿出來炫耀。一
個甚至不能以母親自居的後宮只能獨自嚥下兒子了不起的咿呀語。王推測只有兒子和她在
一起的時候,元子可能會喊她母親吧。


「是吧?這孩子果然像妳!」

王簡單地敷衍了一下,德任的憂愁就消散了。

「哪裡的話,元子明明長得像殿下。」

德任為了掩飾甚至還東拉西扯了一番。

「這麼說也是,殿下總是強調處事的方式,啊,對了……」

他甚至還來不及回頂,她啪地拍了一下膝蓋。

「請看一下這個。」

德任突然指了放在書櫃上的大筆筒。

「應該差不多這麼大吧?」
「妳在說什麼?」
「聽說殿下每次在酒桌上都會往玉筆筒裡倒滿酒要臣僚們喝。」

再次端詳筆筒的同時也不禁對德任的聯想歎為觀止。

「果然是歪的。」
「我不懂,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您上次要鄭某喝光筆筒裡的酒,讓他在御前爛醉如泥又哭又笑、跳了舞還摔倒,鬧得不
可開交。」

德任咯咯地笑了起來。

「殿下之前對臣妾提起那件事時真的笑得非常開心,因此臣妾只要看到筆筒,就會不由自
主地笑出來。」

王懷疑自己的耳朵聽到的話。

「臣妾也是每次感到鬱悶的時候想笑一下,就找了一個類似的。」

就像為了想念的朋友才放了充滿回憶的東西般,能令她想起他的東西也存在屬於她的這個
空間,令他難以置信。因為直到剛才為止他仍認為連這些都想要的話,就太過貪心了。

「若我興致一來,也往大筆筒裡倒滿酒要妳喝光該怎麼辦?」
「沒關係。」

德任虛張聲勢道。

「若您惹臣妾生氣或半夜喝得爛醉令人感到厭煩的時候,就喝光一整桶吧。」
「妳還真是沒有不敢說的話。」

王雖然試圖瞪她卻無法如願,他的心情好到令他難以發火。在他控制表情失敗後,德任也
跟著一起笑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總是在自己感到疲憊和孤獨的時候想要看看她。

「太晚了。」

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坐下去的王站了起來。

「殿下方才來到這裡卻沒見到臣妾,也像那日一樣讓您感到很驚慌嗎?」

伸手為王整理衣著的德任突然問道。

「不。」

王說道。

「現在讓宮人們跟著妳,我終於能鬆一口氣了。」
「不管讓多少宮人跟著,臣妾還是隨時會闖禍。」

德任賴皮地說道。


「應該是吧。」

王也表示贊同地低聲笑了起來。

「我還知道只要妳下定決心要逃跑,不管讓多少宮人跟著都無法阻止。」

兩個人的視線交匯了,他能確定她一定也看出了他眼中閃現的軟弱,即便只是當作開玩笑
,但她並未指出這一點,因為害怕而退縮的情感只在王的眼裡流淌著。

王於是轉了身,但就這樣結束似乎又有些遺憾。無來由的孩子氣自他心裡萌生,王突然轉
了身,一把拉住已然放鬆了警惕準備要送別他的德任,吻了她的後頸。

他沉醉於她被驚嚇的氣息之中。

「因為等太久了。」

他撫摸著她簪子下微微散落的碎髮,覺得心裡癢癢的。

「但今天我相信妳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沒關係。」

王在最後默默地展現了自己的感情。

只是真的去做了之後又覺得有點怪怪的,王一瞬間燒紅了臉,幸虧她也和他一樣。兩人就
這樣在沒有一丁點驚慌失措的酥麻氛圍裡告別了彼此。

德任跟著王走到了院子裡,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為止。進來的時候是冷清的宮房,出去
的時候多了溫暖的氣息,此處已不再是無人的居所的這件事令他感到十分的慶幸。

*

太陽西沉。

王在日落之後換下袞龍袍,穿上了舒適的紫色武官服。當至密內人正要帶走被換下來的衣
服時,看到門外晃動影子的王興起了某個想法。

「負責收拾袞龍袍的洗踏房內人在外面嗎?」
「是的,殿下。」
「讓她進來一下。」

至密內人慌了手腳,看了徐尚宮的眼色。徐尚宮也和至密內人一樣感到驚訝不已。王的神
情一臉不悅,難道要發脾氣了嗎?她露出擔心的神色。

「您對衣服不滿意嗎?」
「不是的。」
「有沒擦乾淨的污漬嗎?是這裡嗎?還是那裡……」

徐尚宮在旁邊鬧騰了一番。

「不是的,因為有事想問,才要她進來的。」

王沒好氣的一番話嚇退了尚宮,門外一片譁然,而正如王所料,不久後,福燕慢慢地走了
進來。

「殿……殿下,找小人嗎?」

福燕像是一個就要被處以極刑的囚犯般瑟瑟發抖,雖然能理解害怕的心情,但並不是很好
看的樣子。

王呆呆地看著福燕,試想了一下自己與她是否有相似的地方。

沒錯,個子應該是差不多,福燕的身材很高大,以男人的標準來看,身材也算是不錯的。
不過也就僅只於此,餘下的部分只有她聲聲喊著的罪該萬死。

「我有問題要問妳。」

王甚至還沒提問,福燕就一臉鐵青。

「我聽昭容說,她是因為阻止妳和裴內人吵架才變親近的。」

魂不守舍的福燕連動一下都不敢。

「快回答吧,不得無禮。」

看不下去的徐尚宮威嚇她趕緊打起精神,彷彿結冰了的福燕這才慢慢地開始解凍。

「您的意思是小人和裴內人吵架了嗎?不過,為何要問小人這個問題……」

王本來想要發怒,好不容易才忍住。

「我很好奇昭容說妳和裴內人吵了架之後和解就變親近的這件事,所以才想問妳。」
「娘娘這麼跟您說的嗎?」

放鬆不少的福燕露出驚訝到不行的表情。

「那天一開始就是娘娘惹的禍!」
「怎麼了嗎?」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正月,尚宮們在宗室裡製作了裝滿豆子的豆袋,但娘娘說要惡作劇
,所以就刺破了豆袋,豆子滾了滿地都是,偏偏那時候小人和景熙、英姬就在附近……」
「昭容說只有妳和裴內人。」

「嗯?不是的,英姬也在。」

福燕暫時低下頭,接著向王保證道。

「沒錯,確實如此。因為小人、景熙和英姬想要問娘娘,小宮女們下次休假聚集起來的時
候,娘娘打算要讀什麼樣的書給大家聽。」

她努力地回想著。

「因為捲入娘娘的惡作劇,四個人一起受到了懲罰。」
「應該很委屈吧?」

似乎明白原委的王笑了起來。

「因為煩躁所以才起了口角,當時彼此之間還有些生疏,偏偏與景熙的關係很不好,所以
兩個人才越吵越大聲。」
「四個人是因為這樣才產生肢體衝突嗎?」
「沒錯,因為小人贏了才結束混亂。」
「聽說昭容把妳們全都打倒。」

福燕哼了一聲。

「哎呀,這是不可能的。」

在御前如此無禮的福燕令王感到驚慌失措。

「其實……」

福燕沒有絲毫顧忌地對王說道。

「不久之前才聊到當時的事,但景熙也記得是小人贏了。不過,英姬是說多虧小人的勸阻
,最終沒有輸贏圓滿結束了。怎麼大家的記憶都不同呢?」

王豎起了眉毛。幸好在徐尚宮在開口訓斥之前,福燕繼續接著講把故事講下去。

「沒錯,是小人贏了。她們弱不禁風的手臂哪裡是小人的對手,這麼看來小人應該是四人
中活到最後的。」

福燕理直氣壯地握緊了拳頭。

「總之,打了一架之後,大家都精疲力竭地癱坐在地上。娘娘為此道歉,讓小人等一下。
然後,就溜進燒廚房偷來了很多栗子,大家一起把偷來的栗子烤來吃,那味道好極了。」

福燕開懷大笑。

「所以關係就變好了。」

感覺她們的回憶似乎也傳達給了他,心裡暖暖的王也跟著開懷大笑。

「是啊,妳們果然是她的朋友。」

每當她因為他為王的不得不而受傷時,幸虧還有她的這群朋友陪伴在她身邊,就算他直到
最後仍無法介入她的世界,甚至偶爾會因此感到妒忌,但總算是暫時能夠放心了。

「但妳為何希望自己活到最後?」

王突然問道。

「德任……啊,娘娘想活得細水流長,經常這樣想著一定會長命百歲,英姬雖然身體很虛
弱,但要活到一百歲還是綽綽有餘,不過景熙太常被罵了,一定會比娘娘和英姬活得更久
。」


福燕專心地揣摩著。

「活到最後的人要替先走的朋友們打理好墳墓、還要替她們舉辦喪禮,把所有的一切都妥
當收拾好之後再跟著過去……景熙絕對做不到這樣,她無法被獨自留下來。」
「妳為何會這麼認為?」
「景熙是吝嗇鬼,但心腸卻很軟,若被獨自留下一定會假裝沒事,自己欺騙自己,某天突
然爆發,然後瞬間瘋掉。」

王似乎知道德任為何會說他和景熙很像。

「所以還是小人活到最後比較好。」

福燕堅定地說道。

「若是一定要有一個人留到最後,不如就讓性格最可靠又最遲鈍,心胸最寬廣的人來做這
件事吧。」

果然沒有他可以介入的餘地,那是屬於她們的世界和未來。

王總是被數不清的人們包圍,但那之中沒有一個是能夠與他分享志業或使命的至親好友,
那種孤獨感再一次向他襲來,一瞬間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娘娘……」

在盡情地暢談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王展現出了以往不會被允許的親切感之故,福燕悄
悄地補充道。

「請殿下一定要善待娘娘。」

雖然有很多話想要說,不過分辨什麼話該說、什麼話又不該說的能力還是有的。

「若我對昭容不好,妳要拿我怎麼辦?」
「嗯?」
「難道妳想用拳頭揍寡人嗎?」
「小人可以那麼做嗎?」

福燕傻乎乎地問道。

「妳覺得可以嗎?竟敢在寡人面前如此放肆,妳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

伴隨著喘不過氣的慘叫聲,福燕低下頭。

「別擔心,即便妳無法揮舞拳頭,我也會活在痛苦之中。」

王壓低了聲音說道。

「若那個人流下了眼淚,寡人必定會流下血淚,若她的心被撕成千條,我的心會被撕成萬
條。」

話才說出口就覺得難為情,尤其當王瞥見一旁邊聽著的徐尚宮因為被嗆到而咳個不停之後
更是如此,龍顏瞬間燒紅了。

「今日之事千萬別告訴昭容,若耍了嘴皮子會誅滅三族。」

不會看眼色的福燕倒是把話聽進耳裡,立刻說會把所有的對話忘得一乾二淨。

「寡人沒有任何不舒服,妳就別再盯著我看了。」

在福燕慌慌張張地退下之後,王在徐尚宮開口之前斥責道。

「但您說的話完全不是殿下會說的話,應該不太正常吧?看來要傳御醫了。」
「真是的,別再說要傳御醫了。」

王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而撇了撇嘴。

「……還不是因為那個人。」
「是因為誰呢?」

徐尚宮生氣地追問道。

「膽敢令哭泣的小宮女嚇到魂飛魄散的可怕的殿下變成這樣的人是誰?」
「她身邊的人……從朋友到師承尚宮都很大膽呢。」

王聽了膽大包天的徐尚宮不像擔心的擔心後咂了咂舌說道。

「啊,行了! 總之……妳為了培養弟子應該很辛苦吧?」
「小人惶恐。」


在徐尚宮禮貌性的答覆裡夾雜著很多想要說、卻必須忍住怒氣的話。王不得不只能一邊強
忍著笑意、一邊轉移話題。

「剛才要妳準備的東西弄到了嗎?」

聽懂了的徐尚宮拿出用絲綢打包的葫蘆瓶。

「小人已經按照吩咐準備好了,不過您想把這個用在哪裡呢?」

王沒有回答。

「我要去昭容那裡,妳先做好準備吧。」
「您白天時不是去過了嗎?」
「難道不能再去嗎?」

王生氣地回覆道。

「當然可以再去,不……不過,今天是您與慶壽宮合宮的日……」

看到王兇惡的表情後,徐尚宮立刻改變態度。

「啊,您說過反正不會遵守的合宮日就不要安排。真是的,上了年紀後記憶力就不如從前
了。」

徐尚宮以急切的笑容安撫了王之後便逃走了。

未乘輿的王直接步行前往德任的居所,他的衣角隨著迎面吹來的微風飄動著。迎接王的人
是德任,為了王的到來把居所的燈全都點亮了。

「您來得正好!」

德任說道。

「冊封儀式要穿的穿新禮服已經完成,臣妾想試穿一下,您看看是否合適。」
「怎麼可能不合適?」

王一臉不以為然,但德任卻非如此。

「不是普通的後宮,是正一品的嬪啊,臣妾怎能不緊張?」

對於打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被認為是至尊的王來說,這是一種難以理解的感情。

「若打扮起來像是烏鴉撲上白粉裝成的白鷺該怎麼辦?」
「別擔心,妳本來就不是烏鴉,是白鷺。」

這是某種非常親切的安慰。

「殿下原來這麼會鼓勵人嗎?」

德任沒有被王感動,反而對此感到驚訝。

「您哪裡不舒服嗎?要傳御醫過來嗎?」

動不動就要傳御醫過來,御醫再厲害也分身乏術,但王一生氣就又鬧彆扭。

「我本來就沒有不會的。」
「是啊,您沒有不會的,所以容易受挫。」

抓住話柄的德任又自豪了起來。

「難得殿下誇獎臣妾,臣妾乾脆換個名字,改叫成白鷺怎麼樣?」
「看看現在是誰在破壞氣氛?。」

無奈地被捲入其中的王又生氣了。

「妳還是繼續當妳的烏鴉吧,什麼成白鷺,妳是成烏鴉!」

吵鬧了一陣子,王一臉不開心,直指後宮心術不正,跺著腳說要回大殿,德任突然看到徐
尚宮手裡拿著的葫蘆瓶。

「那是什麼東西?要給臣妾的嗎?」
「妳哪裡漂亮了?」
「嗯?至少是漂亮到足夠當個嬪的程度吧?」

王在德任耍賴般的撒嬌之下舉了白旗。

「……這是山葡萄酒。」

或許因為沒想到,德任瞪大了眼睛。

「辦笄禮的時候,妳為了要騙過我的嘴準備了山葡萄汁。」

王尷尬地避開了德任的視線。

「此後,經過了漫長的歲月,妳成了我的嬪,這一次輪到我來欺騙妳的嘴了。」

這番話甚至燒燙了德任的耳垂,令她難以抵擋。

「這是要賜給妳的御酒,會倒滿剛才的大筆筒,妳要把它全部都喝光。」

一直以來,只在他眼裡流淌的感情重新活了過來,但這一次她的眼裡似乎也有同樣的感情
在蕩漾著,或許是某種錯誤的認知、也或許是他的一廂情願。

儘管如此,王想要相信自己看到的。

「沒問題,臣妾就算撐破肚子也會全部喝光。」

王希望德任臉紅的原因和自己一樣。

「味道應該很不錯。」

德任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轉移話題。

「應該比之前上呈的強吧?那個喝起來是既苦又澀。」
「即便如此,臣妾還是用心地親自釀造了,殿下是讓燒廚房為您代勞吧?」
「燒廚房的誠意就是我的誠意。」
「哎呀,您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一句話都不想輸的德任又被捏了鼻子。

度過了一個和睦的夜晚,正好乳母把喝完奶又洗了澡的白皙元子給帶回來。當王與德任在
月光下分享並品嚐山葡萄酒的時候,元子坐在一旁喋喋不休。

「這孩子長得像妳,才這麼愛說話吧?」
「因為長得像殿下,應該很嘮叨才是。」

從兩人的對話根本無法聽出兒子更像誰。

很快地,德任換上了新衣,看起來神采奕奕。就像一隻以華麗衣領為翅膀的大鳥,而非安
靜地在籠裡等待餵食的小鳥,但她絕不會是一隻穩重端雅的鳳凰。沒錯,德任就像《莊子
》裡會讀到的鵬鳥,與不知道自己被關在狹窄的籠子裡,大聲地嘲笑鵬鳥的麻雀或青蛙不
同,是飛九萬里也綽綽有餘的自由存在。


王點了點頭表示很適合她,元子拍了手。

「以前穿得那些衣服更單純……」

儘管如此,德任看起來還是有些不自在,正襟危坐的她只顧著動了動自己的手腳,令她懷
念起自己長久以來熟悉的宮女服。

「非常漂亮,很適合妳。」

他希望她不要覺得的新衣服是枷鎖,於是再度稱讚道。

反正她是任何籠子都無法關住的人。

「臣妾先去把衣服換下來。」

德任擔心會弄髒衣服慌張地扶著自己的後頸,小心翼翼地拖著沉重的衣角往對面房間走去


王一邊喝掉餘下的山葡萄酒、一邊伸出手把元子抱進懷裡。兒子著急著想要再開口說話,
但此刻王有更要緊的事要說。

「當只有你和母親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要是她問你比較喜歡父王還是母親……」

他在兒子的耳邊竊竊私語。

「你一定要跟母親說她是世上最棒的。」

與笑著的兒子不同,王的眼裡盈滿淚水。

「這是作為一國之君的父王不能說的話,所以你要替父王說,一直說……說到母親聽到不
想再聽為止。」

王的一滴淚硬生生地滴在兒子軟嫩的臉頰上。

「這是男人之間的祕密,知道了嗎?」

他急忙擦去不能給任何人看到,甚至不能給德任看到的那滴淚。

「若告訴母親,會株連三族……不能說出去。總之,絕對不可以,有聽懂了嗎?」

元子一臉像是不用擔心似地咯咯地笑了起來。

「什麼事情那麼有趣要偷偷地講?」

換上就寢服裝的德任探了頭。

「這是父子之間的祕密。」
「真小氣,那臣妾也要和元子製造母子之間的祕密才行。」

德任接過元子。

真意外。王在無人的居所獨自等待,在這個孤單寂寥的空間裡,這是多虧了德任和兒子的
存在才得以完成的充實畫作,也是他不只一次想要提筆將之填進畫作裡的絕妙風景。

她結交了十分要好朋友,擁有他無法插手的世界,但此刻又是另一個世界。那是除了王和
德任之外,世上任何人都無法介入的過去和未來,是他終其一生夢想的和睦家庭的模樣。

王最終確定了適合作為德任嬪號的字。


「臣妾這麼做,您覺得如何?」

德任爽朗地笑了。

「這麼快就開始擔心臣妾和元子背著殿下製造可怕的祕密嗎?」
「沒錯,我感到非常害怕,害怕到睡不著覺。」

王也無奈地笑了。

他希望她的居所日後再也不要空著,沉浸於並非因醉酒而導致的這一刻,只盼眼前的這一
刻能夠持續到永遠。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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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不會悲傷,祝大家新年快樂、龍年都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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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34.89.144 (臺灣)
※ 作者: watase124 2024-02-09 22:21:07
※ 文章代碼(AID): #1bnZJL1- (KoreaDrama)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KoreaDrama/M.1707488469.A.07E.html
ba392817: 謝謝w大的新年禮物<33331F 02/09 22:41
loveq4ever: 好驚喜的新春禮物!謝謝W大!2F 02/09 22:43
annechila: 太感謝了!跟眼淚一樣珍貴的禮物3F 02/09 23:39
coralforest: 超~長!辛苦哩!看超久才看一半 先推
腦袋再次被拉回這位作家的細膩描寫之中 太久沒看這樣躍然紙上的小說了 這真是一種享受^^
由不得自己和任何籠子都關不住的自由靈魂 兩個人是如此地不同 但試著理解對方的樣子 到終能偶有心有靈犀的各個瞬間 看了很感動~~~♡♥
大家新年快樂!4F 02/10 00:23
REMINISENCE: 新年快樂 好驚喜 沒想到還能有衣袖小說番外篇可以看萬分感謝W大 緩緩讀完 覺得作者在這節番外篇裏
把主要角色的心境心情 都以王的視角
做了很細膩的描繪 王與德任相處的細節 好閃好甜
(不過其中仍帶著苦澀的餘味) 宮女們(包括徐尚宮)
的性情與彼此的情誼也是生動的躍然紙上
連續兩年春節假期與衣袖小說相遇 很滿足 也是難得
的緣分 今夜我要伴著小說餘韻入睡11F 02/10 04:05
cityangle: 謝謝W大的新年禮物!!19F 02/10 04:35
loveq4ever: 這篇太溫暖了!從王的視角感受到為王的無奈卻又如此在乎德任的內心世界,最後停在和元子三人且是王夢想中的天倫之樂,加上那句對兒子說的身為至尊不能說的話,對比劇中無法描寫太多的三人家庭和樂畫面,給了劇迷我一些安慰,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這個甜蜜和睦的時期有多好啊!20F 02/10 07:53
watase124: 我覺得這篇就是比較偏幸福才沒有收錄到本傳 因為不符合承恩後比較悲傷的基調 比較像是世榮在專訪裡說過的即便後宮的生活有著滿滿的為難 但她相信祘和德任還是有過幸福的時光26F 02/10 08:06
※ 編輯: watase124 (1.34.89.144 臺灣), 02/10/2024 10:5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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