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 iTunes 上限時優惠價的詹姆士龐德全集後，我先看了老皮《明日帝國》再往前看《黃金眼》！這部對我爸媽那代 007迷們有多重要呢？我小時候還留有些記憶：我自己是小學年紀從 1987 年提摩西達頓演的《黎明生機》開始跟爸媽去看 007、中間跟著看了全部的前任 007電影錄影帶（我猜爸媽都有幫我跳過床戲吧XD）、然後看到 1989 年《殺人執照》錯愕於其火爆血腥似乎有失 007的風流優雅... 結果不知怎地中間就空窗六年、才迎來千呼萬喚的《黃金眼》、那時看電視廣告上龐德騎車跳崖追飛機真熱血沸騰！

猶記那家人都還沒上網的年代，爸媽與大人們都對這神秘的六年空窗議論紛紛，比較常聽到的說法是「冷戰結束」沒有蘇聯失去題材了，但我回想最後一集《殺人執照》好像也不是在談冷戰呀... 多年後上網爬文才知真相：(1) 有人收購 MGM後準備賤賣 007轉播權，(2) Albert Broccoli 跟對方打官司一打三年，(3) 官司落幕後提摩西達頓的三片合約已到期，(4) 他雖願回歸幫拍第三片但不願拍更多，(5) 可是 007系列空窗這麼久光榮回歸後、Broccoli沒法讓他只回歸一集就重啟，那對觀眾太掃興了、熱度也會再次斷裂，(6) 於是找曾找過的老皮回來做個全新的開始！

這全新開始，著實給 007電影注入一股年輕奔放的新時代活力：選角與角色設計上，愛爾蘭來的老皮一樣風流倜儻、但已不再純走靜態的傳統英國紳士風、而更隨性躁動玩世不恭、每事大開情境式嘲諷到處耍嘴皮；冒險與動作設計上，不但給了幾次令人屏息的極限特技放長鏡頭詩意呈現、平常老皮在地面槍林彈雨爬上跳下的拼勁也換然一新、彷彿 007電影不再只是奇情熱鬧的諜報冒險、更是緊張刺激動作片；時代與陰謀劇情上，過去伊恩佛萊明小說已全翻拍完必須寫全新故事，剛好 1991 蘇聯解體冷戰正式落幕，這代就探索全新的後冷戰亂象、還初次去聖彼得堡實地取景！

記得當年爸媽與師長，都對這集「俄羅斯實景」津津樂道、彷彿正式宣告冷戰結束進入全球大同的黃金時代！不過我事隔 26 年到今天終於二刷後，倒覺得「咦」這真的都是聖彼得堡嗎？明明許多中景近景的建築風格都很英國風、甚至根本 Somerset House 我還在那溜過冰 XD 長大多認識點世界才發現，這集其實只是「軟登陸」聖彼得堡不痛不癢拍了些過門的市景，其實不敢真洽談聖彼得堡大肆封街給龐德拍動作戲；還不如說這次更像去勘景、抄了三環運河的景觀精華後、回英國搭景複製給龐德大肆破壞，竟還催生 Leavesden Studio 就是今日英國必遊「哈利波特片場」！

這「軟登陸」也沒真找俄羅斯演員，倒找了法國演員 Tchéky Karyo演俄羅斯國防部長、德國演員 Gottfried John 演俄羅斯背骨將軍、蘇格蘭演員 Robbie Coltrane演落寞的前 KGB、荷蘭演員 Femke Janssen演喬治亞變態女殺手、波蘭演員 Izabella Scorupco演俄羅斯辦公室龐德女郎、還有蘇格蘭酷兒美男 Alan Cumming 演俄羅斯年輕駭客... 可說是靠國際卡司多樣腔調做個偽俄羅斯風、反正那年頭鐵幕才開沒幾年也沒多少觀眾清楚 XD 還好那年頭英語製作這樣挪用人家背景說人家故事仍然是主流，哪像今天拍在異國不講當地語言都有觀眾會感覺出戲。

這片雖然新人新氣象，有老皮演全新的年輕活力龐德、還有茱蒂丹區演 M給龐德「女性權威」初體驗，但 007歷年為人詬病的性別敘事仍一如舊時代保守：這裏有一雙大眼的乖乖牌女心理醫師、來評估龐德卻折服於他男性雄風的大引擎；這裡的龐德女郎 Natalya是程式設計師駭功高超，但說穿了就短裙OL胡亂打打字沒多少表現，基本仍以對龐德一見傾心的待救女子性感呈現；比較有特色的倒是反派蛇蠍女郎 Onatopp、尤其在浴池的雙腿一夾龐德毫無招架之力！只是今日再看我覺得這蛇蠍女郎殺得越大嬌喘越爽宛如性高潮的表現，性別凝視更甚從前且流於卡通獵奇。

不過那都沒關係，就當是舊日特色吧，這片除了特技動作與龐德活力有踏進新時代外，兩性敘事與攝影配樂彷彿仍在舊時代，尤其一種八零年代的電子舞曲風格總令我好奇自己真的是在看 007嗎... 但看《黃金眼》就要專注欣賞它踏進新時代的另一半：本片片頭還是「九年前」1986英國探員潛入蘇聯、片頭MV一堆馬恩列史與農工雕像仍走「共產風」，但 MV 演著演著變成了共產巨像的傾頹、如今女子小人三教九流拆解蠶食中！於是儘管這集製作仍不敢高調深入取景俄羅斯、但仍要認真說個俄羅斯「後共產」故事，宣示從此 007脫離伊恩佛萊明經典後要緊跟新時代脈動。

想想老皮版四集 007電影，一部談前蘇聯軍武被劫持、一部談南中國海擦槍走火、一部談俄歐輸油管被攔截取代、一部談兩韓平衡有人要破壞，通通都是後冷戰時代有人見縫插針的新故事！以《黃金眼》劇情主線的反派陰謀來說，就是 1990 之前蘇聯太空計畫早開發了電磁脈衝衛星武器「黃金眼」Goldeneye 、到了 1995 慢半拍的歐洲也終於給他們的「虎式直昇機」Eurocopter Tiger裝配反電磁防禦了，喜出望外的反派馬上來偷走這台直升機、以它的反電磁特色偷天換日劫走黃金眼，未來可癱瘓區域信息而影響全球經濟、小試牛刀當然從 007老家「倫敦金融城」開始。

至於反派是誰動機為何？一開始對龐德來說還算好理解，不外就是蘇聯老對頭 Ourumov將軍不滿後冷戰和平局勢、而偷偷背著俄羅斯國防部長來監守自盜，畢竟 Ourumov是太空計畫主管覺得這衛星我開發的、怎能蘇聯解體後讓你們擁抱和平把它給閒置？結果這群偽俄演員中我最愛的 Tchéky Karyo毫無招架之力馬上領便當 XD 但後半片，隨著如片頭般滿滿後共產風的「雕像公園」或說「雕像墓園」登場，調性一轉龐德也要面臨感情的考驗：大反派是片頭「九年前」任務中死去的 006 Alec ，他不是當年在自己面前被 Ourumov處決嗎？怎麼如今成了 Ourumov的老大？

記得我小時就有這疑問，但小時享受刺激動作就沒去多管；但長大後仔細再看一次，竟然越看越疑惑：你要說，是 Alec 起死回生了？還是當年那槍沒致命？本片沒拍清楚也沒給解釋；或是說，其實那槍只是跟 Ourumov演給龐德看？Alec其實偷偷叛變到蘇聯？那也令人好奇幹嘛不直接槍口對著龐德把他交出或把他殺了，幹嘛大費周章演給他看還犧牲廠房。說到最後，無論是叛變投誠後扶搖直上做到 Ourumov的上司？還是進入蘇聯受到教育後當了覺醒青年回頭恨英國？這些可能電影都不交代而只能隨觀眾想像，但真想像起來卻也不太容易自圓其說。

我一直努力想像 Alec 這投誠探員如何扶搖直上成為後蘇聯軍火老大 Janus，畢竟怎麼想他上頭都有 Ourumov將軍而且人家也一路高陞，這種玻璃天花板根本頂天呀；就算是後冷戰時代好了，你是要怎樣弄到一堆軍火慢慢自我壯大令人不得不正視、甚至 Ourumov貴為國防部太空計畫主持人在他面前都像個小弟？不敢說這不可能但還真難想像，而電影似乎也沒要丟出些線索幫助我們想像... 總之，這似乎是這集要給龐德一些「多愁善感」文戲戲份的引子，至少讓皮版龐德一貫的幽默嘲諷耍嘴皮子風格，在乍見 Janus/Alec 時突然就瞠目結舌。

面對這情感衝擊，龐德要思考的是什麼？是對同袍的「任務總先於朋友」嗎？是對國家的 "For England"當條女王忠犬嗎？甚或是對龐德女郎的 "Kill her, she means nothing to me"嗎？這些屬於龐德甚至屬於所有情報員的掙扎，本片都在台詞中煞有其事丟了出來、也讓龐德煞有其事坐在海邊耍憂鬱、給龐德女郎一個穿著性感悄悄接近撫慰男子的機會 XD 這也許就是我覺得《黃金眼》仍站在舊時代的那一支腳了：龐德有其憂鬱與認真、但那放在電影中與其說是來正面探討諜報倫理與情懷、還不如說是拿來醞釀風情催化調情的。

不過既複習《黃金眼》，當然要欣賞它站在新時代的那一面：動作，包含令人屏息的高空彈跳、不可思議的 skydiving追飛機、電磁脈衝癱瘓戰機如天火降臨、坦克橫衝直撞暢遊聖彼得堡、傳說中的紅星列車如移動堡壘、古巴山中湖天線基地鬼斧神工、基地絕境稍有不慎粉身碎骨的對決、翻上跳下令人捏把冷汗的動作、剪接音效綠幕特效組成的驚悚與痛感、以及槍林彈雨中活力四射的老皮手刀奔... 回想起來國中看這部時的熱血沸騰仍歷歷在目！號稱「二度搶救 007」的導演 Martin Campbell，第一次搶救已讓動作片格局全面升級！紮實動作再升級就等《皇家夜總會》吧。

新時代新景觀，在本片雖沒談深入但已開始勾勒的，還是「後冷戰」百鬼橫行分食蘇聯大餅的唏噓，還引進了幾位新角色：CIA 聯絡人Wade，冷戰結束後仍駐聖彼得堡甚至去古巴出差靜觀其變，不管發生什麼都一概「美國人沒來過這裡」，不過到處看到福地都喜出望外「好一片菸草田呀」彷彿很想要 XD 而戲份相對較少我卻更感好奇的，是腿被龐德打瘸的前 KGB 探員 Zukovsky：冷戰時他與龐德拼搏彷彿很有存在感、冷戰結束蘇聯解體他被棄如敝屣、只能開地下酒吧賣賣俄羅斯異國風情、明明唱得很爛被西方觀光客嘲笑、但面對資本時代即使仇人到來看在錢上也要低頭...

至於青年賓叔飾演的大反派 Alec 那千呼萬喚終於揭曉的「哥薩克人向英國復仇」之動機，又怎麼扣連上這「後冷戰」情懷？這點本片做不太明顯，但在多線多角身上也不知不覺浮現一種共感：曾經我們二戰末期寄託希望的英國、就如我們冷戰末期仍傻傻相信的蘇聯，結果英國冷漠背叛了、蘇聯也雙手一攤了，曾經給予人們各安其位的平衡局勢已崩解、只剩弱肉強食金錢至上隨人顧性命：看 Zukovsky 為了錢卑微低頭、看 Ourumov為了錢尊昔日階下囚 Alec 為老大、看 Alec 說一堆國仇家恨卻被龐德一語道破還不是個 "petty thief"？

與其說這「冷戰」遺緒在後冷戰時期留下什麼深仇大恨嘛，還不如說人們失去了緊抓的那根心理浮木後紛紛亂了套。當然，當人人質疑自己效忠的祖國怎如鏡花水月一戳就破時，龐德還是會謹記好友那句 "For England James"，頂多在跟女郎上床之前鎖一鎖眉頭耍一耍憂鬱、一出任務仍然目標堅定出手俐落半點不遲疑！回想老皮這代 007，我懷念他的「靜定」：他每集都會痛也會流露點真情，但上陣一定任務至上行有餘力再兼顧，而他感情儘管也會為敵所誘，但控制感情化為風流正是情報專業呀。《黃金眼》身為老皮第一部，有其生澀卻充滿活力，推薦舊雨新知有空複習。